20世纪20年代扎赉诺尔的景象。
1904年新兴建的九号井。
1951年恢复生产的九号井。
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扎赉诺尔煤矿矿工使用的安全帽。
各种各样的嘎斯灯。
用毛毡制作的毡疙瘩。
1954年6月13日,扎赉诺尔煤矿测量科全体人员欢送尼非道夫同志回国留念。二排右二为贾道圣师傅,后排右二为笔者许恩涛。
1951年深秋,刚参加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周年的各项活动,我的师傅贾道圣就领着我这个15岁的小徒弟提着两盏铜制小嘎斯灯进行了一场探险。临行前,他悄悄地对我说:“今天咱俩下井探一探旧巷。”话说得很轻松,可师傅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我们要下的这口井叫九号井,是沙皇俄国的矿主1902年筹建的,1906年建成,曾是扎赉诺尔煤矿的主力矿井。1929 年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中东铁路事件,中苏之间的军事冲突导致九号井的矿井机电设备被毁,地下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矿井。从此,这口井在地下水中浸泡了整整16年之久。
1945年8月,扎赉诺尔煤矿回到了人民的手中。解放战争乃至后来的抗美援朝战争都急需煤炭,那时的煤炭要说比金子贵重一点也不过分。扎赉诺尔煤矿领导开始想尽办法增加煤炭产量,煤矿上下对九号井恢复生产寄予很大期望。
从1946年至1951年,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九号井完成了抽排水工程。1951年,扎赉诺尔煤矿领导开始安排人手在九号井下进行局部生产,但生产规模一时间难以扩大,因九号井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资料,只能派人重新慢慢地探查老巷的情况。
我和师傅的工作是矿山地质测量,这份工作号称“地下尖兵”,我的师傅十分看重这个尖兵称号,并以自己的行动捍卫了这个称号。师傅对工作非常有责任心,他带徒弟的本领也是一流,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让我受益终身。我师傅那年25岁,是一名共产党员,这次探巷后第5年,在师傅的介绍下我也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党员。
1951年,我国面临重重的困难。日本侵略者扔给我们的是一个破烂摊子,侵略者溃败时破坏了许多井巷和设备,让扎赉诺尔煤矿原本极其低下的生产能力更为低下。1950年,美帝国主义在南方公然把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图谋扶持蒋介石,在北面又越过三八线,妄图扼杀刚刚建立的新中国。刚刚挣脱枷锁翻身做了主人的矿工岂容再度沉沦,岂肯永远贫穷,岂敢松懈怠慢!那时,所有的矿工都斗志昂扬,主观能动性发挥到了极致,师傅领我探查旧巷便是一个小小例证。
这次探险不是单位安排的工作,也没有人指派师傅做这件事,更没有开会研究探险方案,完全是师傅自己的想法。师傅对我说:“我们井下平面图上就那么几条巷道,能采多长时间?肯定还有许多旧巷可进行开采,我们必须查明!”
那天,我们早晨下的井,我紧跟着师傅,一人一盏小灯,幽灵般地进入一个陌生的地下世界。
那时扎赉诺尔煤矿还没有充电设备,也没有现在的矿灯,只有嘎斯灯。嘎斯灯就是电石与水发生化学作用后燃亮的明火灯,这在现今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的,但那时只有这一种灯。明火灯也有明火灯的好处,可以照明也可试探氧气含量,还可以测风向。灯火发红时即氧气稀少,灯中火苗将灭时需要立即后退,当火苗偏歪时便知风的走向。那个年代煤矿还没有置办劳动保护用品,我穿着自己的毡疙瘩靴子,头戴布制鸭嘴帽,身披破棉袄,倒也利索。
旧巷的路非常难走,到处是岔路,地下水浸泡过十几年的木棚子全是一个模样,没走多远我就迷失了方向。我师傅却心中有数,每到巷道的支叉与拐弯处他就用灯火在棚腿上熏一个黑印,我问:“为什么?”他说:“好找回头路。”那天,我们不知走了多少弯弯曲曲的旧巷,也不知爬了多少层掌子面,当然也没记清熏了多少个黑印。遇到巷道积水时,我问:“怎么办?”师傅说:“蹚!”半尺多深的水就这样蹚了过去,蹚一次水就不怕蹚第二次,因为毡疙瘩靴子里面总有湿漉漉的水。
到后来我们彻底迷路了,黑印太多了,还都是一个模样。师傅又想出了新点子,在黑印下面再熏一个黑印,以示区别。可不久之后我们见到的几乎都是两个黑印的标志,真的找不到回头路了。
在这危急时刻,师傅还时不时地吓唬我,其实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我。他问我:“你害怕不?”我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哪能不怕呢。找不到路已让人提心吊胆,师傅还不时地大声喊叫,但师傅的喊叫都是有原因的。师傅喊:“赶紧后退!”是因为看到嘎斯灯灭了,知道前面没有氧气;师傅喊:“慢点走,别踢着棚腿子!”是因为发现前方有塌顶的危险;师傅喊:“前面可能有死人!”是因为我们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看到破毡帽、破皮鞋、破棉袄等散落衣物。在后续的探巷时我们还真的在最上层的巷道里发现两具人的骨骸,从散落物的轨迹看,由于水位不断上升,二人先是脱掉鞋帽减轻重量,井水快淹没中层时二人又脱掉衣裤,最后二人应是半裸体状态逃到最上层巷道的,但是他们还是未逃脱死亡的命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已筋疲力尽了。师傅时不时地说:“你快点走!”我说:“饿了,走不动了!”他大声喊:“谁不饿谁不累?走!”再后来不知师傅是怎么想的,让我坐下休息一会儿。从第一次休息后,我们开始不断地坐下休息。休息时师傅让我关掉灯火节省电石,准备在最后关头使用。在黑暗中他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如果咱们死了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们半躺在纵横巷道交汇口喘息时,奇迹出现了!这次休息时,师傅一直在闭目思考,而我胆小四处乱看,却在周围一团漆黑中捕捉到时有时无的光点。我说:“那边有光亮!”这时师傅反倒害怕了,说:“别吓唬人!”我说:“你仔细看看!”经师傅仔细判定,那确实是从乱石缝儿中射进来的光线,不是“鬼火”(磷火),之所以光线点时断时续的,是因为云朵不时地遮住了月亮。师傅高兴地说:“带你下井是带对了!”后来师傅曾对我说:“那天如果是阴天咱俩可能会死在井下。”
师傅和我小心翼翼地搬开煤矸石,朝着光线往前爬,直到我们看到通向地面的小洞口时心才真的放下,当时我们看到洞口外的星光就像迷航者看到北极星一样激动。我们好不容易爬出地面时已是深更半夜,出井时我们满身是汗,连累带饿便躺在地面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凉飕飕的秋风把我们冻醒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当时我那错综复杂的思绪至今也难以表述。
在今天看来,那次探巷行动肯定是有些冒险的,也难免有人会误认为我师傅是在哗众取宠,在彰显个人英雄主义。事实上完全相反,他从始至终告诫我此事不许对外人讲。我敢断言,这是一次被一种职业的责任感所驱动、被历史的急切性所感召进行的冒险。师傅不愿让外人知道此事,我猜想一是不愿领功,同时也不愿挨批评。但无论如何,这次探巷为后来西山矿的北斜井、南斜井乃至立井尽快地大规模生产争取了时间,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这次探巷如同新兵演习一样让我受益匪浅,在恶劣的环境中,我长时间长距离小跑、慢行、滚、爬,我的意志和耐力得到了高强度锻炼。所以,后来我十六七岁时就能独自一人一天之中穿行三四个深井老巷。后来师傅被任命为扎赉诺尔煤矿地测科副科长,继续引领和指导着我的人生。
师傅贾道圣同志早已作古,那个年代奋战在煤海潮头的矿工如今健在的也为数不多了,可他们那无私奉献的品德、那吃苦耐劳的精神、那如火如荼的革命干劲,一直在激励着我!
作者简介:
许恩涛,男,汉族,1937年农历五月出生于河北省静海县。大专文化,测量工程师,高级政工师。
1951年9月参加工作,一直在扎赉诺尔煤矿工作(期间曾经三次进入矿院和党校学习)。从基层工人做起,先后担任技术员、团书记、科长、处长,矿务局党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矿务局纪检委书记。1997年退休。
195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企业报刊、地省级报刊、国家级报刊发表诗、散文诗、散文百余篇(首)。2004年,创作的诗文集《火花拾零》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现为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扎赉诺尔煤业公司文联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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