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夏天干燥炎热,捡煤这件事变成了一种煎熬,孩子们经常为了抢煤而发生冲突。因为我捡煤少了兄嫂会不给饭吃,所以我抢煤的时候非常拼命,这让我得罪了不少人。在又一次因捡煤发生的冲突中,有个孩子骂我是丧门星,恶毒的语言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内心,气愤至极的我不顾一切抓起石块儿朝着骂我的那个孩子扔了过去。由于那个孩子毫无防备,石块儿正击中他的头部,他马上倒在了地上。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有的人向我家方向跑去,边跑边喊丧门星打死人了。当时我知道事情闹大了,回家必然没有好结果,于是我决定趁无人阻挡之际尽快逃跑。主意已定,我丢下捡煤工具拔腿往野外跑去,一鼓作气跑出20余里,在那有一个小火车站,恰巧停着一列运煤火车,我偷偷地爬上了煤车,坐着火车到达了沈阳车站。我爬下火车溜进了沈阳市区,成了街头的流浪儿。
在伪满洲国流浪的日子
1932年,日本侵略者把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请”了出来,组建了伪满洲国,建都新京(即长春)。伪满洲国是日本侵略者建立的伪政权,实际大权都握在了日本侵略者的手里。日本侵略者用残酷的屠杀以及所谓的“治安肃正”“集团部落”等恶毒手段镇压了东北人民的反抗,日本政府和垄断财团通过“满铁”等各种机构贪得无厌地掠夺东北资源,侵占农民土地,压榨人民的血汗。同时,日本侵略者还进行法西斯奴化教育,妄图根除中国人民的民族观念。在伪满洲国的统治下,三千万东北人民为求生存每日只能拼命地劳动,过着悲惨的生活。
现就我体会较深的几个问题讲一些实例。
政治上的残酷压迫。我的继父是东北义勇救国军,有一次他们的后勤人员秘密收买了一批子弹,在往山里运送时路过湾甸子村,在我家住了一宿,没想到这件事被二鬼子知道了。我的母亲本来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普通农村家庭妇女,每天只知道下地劳动和操持家务,但就因为帮了救国军一个忙,日本侵略者就将我母亲抓入监狱,以通匪的名义秘密杀害了。
还有一个实例,是我15岁那年在四平街遇见的。一位农民挑了一担大白菜来市区叫卖,只因他的叫卖声与众不同就触犯了警察,被打了一顿。这位农民是这样叫卖的:“新鲜的中国大白菜,又便宜又好吃,保证是中国味儿。”这样的叫卖声招来了两个警察,走上前来责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位农民爽朗地回答:“我是中国人。”一个警察打了农民两记大耳光子后再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位农民还是回答:“我是中国人。”之后警察连续打了他三次,打得这位农民嘴角流血。当时旁观的人很多,但谁也不敢上前讲情。最后这位农民被迫地说:“我……我不是人。”这时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笑了说:“以后你学着点儿,不能说是中国人,我们这是满洲国,怎么能说是中国人呢?你要说满洲国人。”这位农民只能连连点头称是。两个警察走了之后,众多小商贩围拢过来安慰他说:“光棍儿不吃眼前亏,你怎么敢在警察面前说自己是中国人呢。”农民说:“我不是找亏吃,我是不会说呀!”
经济上疯狂掠夺。除了各种苛捐杂税以外,让我记忆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日本侵略者疯狂开采抚顺煤矿的煤炭,每五分钟从抚顺发出运煤车一列,把抚顺的上等原煤运往日本国内;二是大兴安岭的各种木材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日本国内。总之,伪满洲国统治的14年是东北人民经受蹂躏的14年,也是当亡国奴的14年。
1936年的夏天,我被迫流浪社会,过着夜宿街头、乞讨要饭的流浪生活。这是东北沦陷后的第五年,当时社会秩序趋于稳定,王公贵族、封建地主、资本家、投机市侩和封建把头等寄生虫们,在日本侵略者和伪满洲国的支持保护下残酷无情地剥削劳动人民。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壮劳力也很难混个温饱,我这样一个初离家门的幼小儿童除了沿街乞讨,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所以,我当时流浪在沈阳市区,日间沿街乞讨,夜宿车站、门洞、上下马石或人行道边。
就这样混了几个月后,1936年秋,沈阳市东南郊的浑河洪水泛滥,严重威胁沈阳市区安全,沈阳当局发出紧急告示,招收劳工加速修筑防洪堤坝。
当时沈阳市各中小旅店都住有招工把头,他们挂出了招收劳工的招牌。我认为这是个谋求活路的大好时机,决心成为一名劳工。可是我连续跑了几家旅店都被招工把头赶了出来,我心里痛苦极了,坐在一家旅馆的门口痛哭。这时有位年长的旅馆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明原因后指点我说:“你光坐着哭有什么用?你再去福顺客栈试试看,他们那里住的是日本柜头——福井高力组,他们的柜头大,用的人多,像你这样年小力薄的人那里有可能会收留,你去试试吧。”
我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福顺客栈,向守门的服务员说明了来意,他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走开了。后来走过来一位年老的服务员,他将我详细地盘问了一番后说:“你跟我来试试看。”说着他将我领进了一个房间。当时房间里有好几个人,他对着一位衣着整洁的人说:“赵把头,你看这孩子无家无业怪可怜的,他想靠劳动混碗饭吃,你就开开恩把他收下吧。”这赵把头反复看了我几眼,翻着眼皮说:“他这么小能干什么,我没法儿收呀。”回过头又对我说:“你不够招工条件,我们不能要,你走吧。”我恳求地说:“你别看我小,我捡煤、挑水、挑土篮都干过。”老服务员又说:“赵把头,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行行好把他收下吧,也是救活一条命啊!”赵把头为难地说:“这不好办呀,日本人规定的招工条件很明确,假如我把他收下了,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不但他要被赶走,连我也得挨打。”老服务员说:“赵把头,你柜头这么大,用人那么多,就不能想办法照顾一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吗?”赵把头思量了好一会儿说:“不是我不想照顾,实在没有办法,假如有个强劳力带领他入招,日本人发现了我也能有话说。”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工人插嘴说:“赵把头,这孩子就算我带领应招的不行吗?”赵把头摇摇头说:“不行啊!你姓李,他姓郭,这怎么能算一起的呢?他才是个12岁的孩子,被日本人发现了我受不了啊。”此时在旁边的招工先生(负责填写劳工名册并记账)说:“李仁良这么一说,我看办法有了。我这儿花名册上有于金河、于少明父子二人应招后又辞退了,现在还没来得及取消报告。于金河,38岁,河北人,与老李相仿,于少明,15岁,比这孩子稍大一点儿。假如老李愿意的话就让他俩顶替于金河父子的名字应招,两者都不必上报,可以直接把他们两人送入工地,可以减少许多手续和麻烦。你们大家看这个办法行不行?”这时,李仁良接着说:“只要赵把头肯收下这个孩子,我同意这个办法。假如不收这个孩子我就另投别处。”赵把头说:“你们要是同意的话,我就得把名字全改过来,对任何人都得说你们是父子关系,否则被日本人知道我可就没法说了。”李仁良说:“只要你肯收留这个孩子,我就可以把名字改过来,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可以。”赵把头终于点了头,同意将李仁良和我一起收留。
这时,那位好心的老服务员一把拉过我,朝着李仁良说:“快磕头,叫干老。”我顺从地磕了头,叫了声干老。李仁良和善地把我拉了起来。赵把头在旁边又说:“这样叫法可不行啊!你们顶替的是于金河父子俩,怎么能叫干老呢?你们都姓于,应改口叫爸爸才行。”我也只好改口叫爸爸了。由这天起,李仁良改名叫于金河,我改名叫于少明。之后我被送上工地成了一员劳工。
在伪满洲国,劳工(又名苦力)是当时社会上最下等的人,长期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劳工们居住在席棚子和草窝棚,穿的是更生布和麻片儿,吃的是窝窝头和橡子面,每日劳动时间长达十四五个小时,一旦得了病无医无药,只能等待死亡。劳工是在死亡线上拼命挣扎的人,我就是这些人中幸存者之一。
我12岁跟随于金河加入劳工队伍之后,连续在沈阳修筑防洪堤坝,在四平修筑铁路,在海拉尔修建马路,在牙克石修建公路。1939年秋,于金河说:“现在你已能自己维持生活了,我已离家多年,也该回家了,未来你就自己作主吧。”我把所剩无几的钱都给了于金河,帮助他回了河北老家。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送走了于金河后,我又加入了牙克石伐木工人的行列,进入林区采伐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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