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恩涛
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作者与父母家人在九号洞子住宅区居住过的土坯房。
九号洞子住宅区远景。
九号洞子住宅区的危房。
作者从1980年居住至今的宅院。
作者在小女儿陪伴下在20世纪50年代居住过的日式老屋前留影。
作者在20世纪70年代初居住过的俄式老屋前留影。
我对老屋的记忆可用“苦辣酸甜”四字概括,那是一段刻骨铭心、难以抹去的记忆。
1943年我7岁,那年因战乱与天灾,我跟随父母背井离乡从河北逃难到扎赉诺尔煤矿求生。在扎赉诺尔落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饭吃,第二件事就是谋求栖身之地。
我老家的土地是一片盐碱地,连年的旱灾与涝灾让这片土地颗粒不收。昼夜的滂沱大雨让老家的土坯房摇摇欲坠,全村一片狼藉,人人无能为力,到处呈现着国家的贫穷与无所作为。
落脚扎赉诺尔后,这里的景象同样令人失望与无助。一年四季中有近三季风雪交加,散落的几小片房屋趴伏在荒凉的小山沟里,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人迹罕至。我在1960年曾写过名为《说过去道如今》一首小诗,诗中有这样几句话:“说过去,穷矿山;风半年,雪半年;街无人,屋漏天;冷女哭,饿儿喊……”就是当年扎赉诺尔和我家的真实情况。
说到过去扎赉诺尔那几小片房屋,令人惊诧的是房屋之间有着明显的高低贵贱的差异。日本人居住在整洁的平顶砖瓦房里,俄罗斯人居住在高耸的尖顶欧式房屋里,中国人大多居住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后来我明白了,这些洋房虽然不多,却是掠夺中国资源的“贼窝”,居住在低矮土坯房中的中国人大部分是“强盗”们的奴隶,少数人是“强盗”们压榨中国人的帮凶。我在河北老家看到的是国家的无为和贫穷,在扎赉诺尔看到的是国家的软弱和屈辱。
我的家人为求得栖身之地而经历的种种酸楚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家刚在扎赉诺尔落脚时,父亲托人在南菜园子租了一间小小的土坯房,这间土坯房可算是我家的第二间老屋。之后,因不能及时交纳租费,我家不得已又搬到西山山坡上的一间土房中,那是一间四面透风的土坯房,冬天四壁挂着厚厚的霜雪,夏天大盆小罐地接着雨水。无奈之下,我家又迁“新居”,新房子也没比原来的房子好多少。第五次搬家我家搬到了九号洞子住宅区西侧的一间低矮的小土房中,这间土房特别小,进门就是锅台,挨着锅台就是土炕,房梁低到常常撞破头皮,大人们在房内总是低头哈腰的。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我家从小土房搬到一间邻居乔迁后空出来的大土房中。这种样式的大土房在九号洞子住宅区共有40座,非私有算是公房,估计是俄国人开发九号井时为低层俄国人或“高层”中国人建造的,房子面积虽不大但很高,且铺有木地板,是典型的俄式建筑风格。从此,我们家总算摆脱了四壁透风的艰苦居住环境。
我家真正摆脱居无定所的窘困境地是在第六次迁居之后。在这之前三年间我家竟搬迁五次!那时我父亲天天为寻觅栖身之地而奔波操劳。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一同龄儿童,他问我:“你家在哪儿?”我一时语塞,因为我居无定所。日本投降后,我的父亲与他的工友们全身心地投入到矿山的恢复与建设之中,我则背上书包开始了求学之路。虽然当时生活并不富足,但能安稳地过日子了,这让我的家人看到了曙光,有了希望。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强大的祖国就没有幸福的小家。
九号洞子住宅区的老屋被我视为少年成长的摇篮。住进这间老屋前,我从未见过父母的笑脸,见到的只有泪痕与沮丧;住进这间老屋后,父母开始有说有笑地议论生活了。屋内虽然平淡平和,屋外却是热火朝天。1946年至1949年间,屋外的道路不断加宽拓长,房屋和矿井不断改造和新建,到处是彩旗飘飘、歌声嘹亮,墙壁和电线杆上涂写着响亮的标语口号,人们的工作热情让矿山沸腾了。矿工们之所以如此热情,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人都有了一个稳定的家,为了保住这个小家就要拼尽全力建设和捍卫全民族共有的大家!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为改善矿工的居住条件,陆陆续续地建造了几批简易砖瓦房,仅1963年至1986年间,扎赉诺尔矿务局就自筹资金建设了4万平方米的砖瓦房,近400户矿工乔迁新居。这之前的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间,扎赉诺尔煤矿因资金不足还曾号召矿工自建房,当时的“自建公助”政策每户资助3000元至5000元,建材另有优惠,虽然这些自建房还是土坯房,但面积都在60平方米至80平方米之间。政策还规定自建房居住15年后房屋归个人所有,这大大缓解了煤矿矿工的住房困难状况。20世纪80年代后,由于煤炭事业迅速发展,矿工大量增加,国家投资和企业自筹资金满足不了新的住房资金需要,矿务局又一次实行了“自建公助”政策。据统计,仅1986年—1987年间就新增自建房459户,建筑面积达3.2万平方米。此外,矿务局加大了对矿工老屋的维修工作力度,从50年代初陆续在住宅密集区设立了维修站,在此时基本形成了维修网络全覆盖。火炕火墙不热有人管,炉子烟囱不冒烟有人修,房子漏雨漏风有人遮,且及时到位。这让矿工真正体会到了党和国家的温暖,大大地激发了矿工的劳动热情。
我在九号洞子住宅区的老屋居住了6年,是从这间老屋走出去当上矿工的。1951年,15岁的我吃上了公家饭住上了公家房,之后我又迁居了六次,但这六次迁居与新中国成立前的六次迁居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前六次是无奈的漂泊,后六次则是工作的需要。我因工作需要在灵泉矿五八住宅住了三年,调回矿务局后又在局址附近居住过四间房屋,其中有一次迁居是党组织为改善我的居住条件而特意安排的。值得一提的是,我几乎住过扎赉诺尔所有样式的平房,俄式、日式的房屋我都住过。
过去的居住条件与现在相比有着天壤之别,电话、电脑、电视、自来水、暖气、液化气、微波炉等物是想都不敢想的。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虽依然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天天面对着火炉、火墙、火炕和砖土地面,但已心满意足了,因为家很温暖。人民是心满意足了,但党和国家并没有停下脚步,党和国家带领着各族人民朝着更加幸福美满的目标前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的发展速度与质量令人瞠目结舌,人们的腰包渐渐鼓胀起来,对住房的需求也大幅度增加。这时,有头脑的房地产商蜂拥而至,一场建楼与购楼的风潮迅速蔓延开来,那段时间的购楼者虽然还是少数,但新的高质量生活方式示范作用已经起到。在这之后,许多中老年人为改善生活条件而攒钱购楼,新婚男女把楼房视为唯一的爱巢之选,当然也有一部分拮据者和守望者在拭目以待。
国家财富的积累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人民。共产党把宗旨定位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因此国家把扶贫助贫工作作为一项重要政策,并卓有成效地推进这项工作。国家对居住在老矿区的人民青睐有加,为了补上历史上对老矿区的“欠账”,国家实施了采煤沉陷区治理和棚户区改造等工程,自2005年起至2010年止,有8500多户煤矿职工迁入新楼,其资金来源虽是国家、地方政府、企业和个人四方面承担,但个人的承担部分少之又少,楼价又是最廉价的市场价,煤矿职工完全可以承受。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建筑队伍从四面八方来到扎赉诺尔,建设资金从多渠道涌入,从此扎赉诺尔城市建设日新月异。硬化的街道密集成网,绿化刷新着城市的每个角落,人们的居住环境一天好过一天,一天美过一天。这个城市变化速度前所未有,就连我这老住户也有“三日不出门,出门不识街”的惊叹。看城市发展和社会进步只要到街上走走、到各家坐坐便一目了然,我历经十几次迁居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把自己的十一次迁居概括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谓之挣扎期,第二阶段谓之创业期,第三阶段可称为享受期。对我来说第二阶段历时较长,它几乎跨越了我的一生履历,而第三阶段能享受多久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在现在这间平房已居住了近40年,估计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间老屋。尽管新楼房有许多诱人之处,但我还是不为所动,因为我十分满足现在的生活,况且在这间老屋居住并不影响我感受外面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
扎赉诺尔还有几片与我老屋岁数相仿的平房,也在经历着脱胎换骨的变化。政府与企业在加大新区建设的同时也在加快对老区改造的步伐,道路逐步硬化到门前,自来水和暖气逐步引入户内,室内污水逐步引向户外,斑驳的墙体得以粉刷,漏雨的房顶得以修补,有线电视、宽带逐步全覆盖……居住在老区的人们心满意足,老屋没有被放弃。
我的搬迁史虽然画上了句号,但我甜蜜而丰富的生活却如春夏之交的草木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斗室是时代的缩影。人生乔迁的次数有限,但斗室等待填充的空间却是无限的。每当我踏进庭院时,一种温馨而惬意的感觉就会扑面而来,房屋结构合理而舒适,室内清新而温暖,家具丰富而时尚。每当我忆起早年老屋的酸楚、中期老屋的简陋,再看看现在的老屋,哪有不满足之理?我家是这样,绝大多数家庭也大同小异。
在回忆老屋变迁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与老屋同步变化和发展的还有衣、食、行以及文化生活。
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时代早已过去。看看现在,哪家不是衣裤满柜、被褥成摞?冬着棉袄,夏着凉衫花裙,老年人走在大街上如同过去的乡绅,女人们如大家闺秀般花枝招展,成为一道和高楼大厦相匹配的亮丽风景线。
说到吃喝更令人赞叹。过去过年才能吃顿饺子的辛酸往事早已成为历史,现在人们常说“天天过大年”,鱼肉满冰箱、美食满桌面的情景已不是少数人家独有。
行是最能体现时代变迁的一个重要标志。早年间进出老屋就是靠双腿,最好也就是坐牛车或驴车;中期最多就是骑自行车或摩托车;而现在,家庭小轿车的拥有数量令人惊讶,人人有车已不是大话,有的人家不止有一台车。出远门由过去的坐火车变成了乘高铁、飞机。我常常想,人们出行的形式与速度就是社会进步和发展速度的缩影。
文化和精神生活的变化更是值得讨论的话题。“睁眼瞎”或“愚民”的称谓在中国只是先辈们无奈的伤口。现在,中国的科技文化水平早已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而且还在不断蓬勃发展。从小处看,家家都有电视,各种信息萦绕在人们的眼前耳际;从大处看,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我对现在的老屋十分满意,但孩子们却觉得委屈了我和老伴,因为三个孩子都居住在新楼里,他们认为老房功能差,且离他们住所较远,不好照顾,而我却执拗不搬,因为我爱它。这里有我和老伴、孩子们生活的记忆,有我年轻时拼搏奋斗的全部记忆,“老”可以刷新,“差”可以改善,“远”更不是问题,打一个电话孩子们就能来到我们身边。关于住房面积问题我更是不以为然,适宜最好,大了没用。房子太大人还需要伺候房子,不仅增加了清扫的工作量,水电费还多花了不少。平房有平房的便利,更适合老年人居住。现在,我的平房已改造得与楼房无任何差异,而且还在不断地更新与充实中。
我把这老屋称之为“爱巢”。爱巢是安乐窝、加油站、反光镜、时代的瞭望台。如果我还能再活二十年,我的祖国又将是何等的辉煌啊!
□本版图片由姜成起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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