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美
朱航满的《一枕书梦》是一部以“书”为经纬编织的随笔集。这部随笔集既是朱航满个人阅读史的深情回溯,又是一代爱书人的集体记忆。书中41篇文章如41扇雕花木窗,读者阅读任意一篇文章都能窥见窗外京城古迹的雪色,嗅到旧书店里的墨香,欣赏到文化名人的风骨。
朱航满的购书经历,是爱书人在物质领域与精神空间同时进行的漫游。《雪天访书》一文中,琉璃厂的雪雾与万松老人塔的轮廓交织成一幅水墨长卷,旧书店木门吱呀作响,宣纸封面的线装书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这种对场景的艺术化还原,不仅是对传统购书方式的诗意重构,更是对文化记忆的抢救性书写。
朱航满在地坛书市偶遇的1991年版《知堂小品》一书,其扉页上“1994年10月5日新源里中国书店”的题跋,让这本旧书成为跨越时空的媒介,三代爱书人对书的喜爱在泛黄纸页间流转不停。这种“书缘”的追溯实则是文化基因的显现——当指尖拂过书脊的灰尘,当半张泛黄的戏票从旧书中飘落,人们触摸到的不仅是书籍的物质形态,更是文明传承的脉络。
《一枕书梦》最动人的部分是朱航满与文化名人交往时观察到的各种细节。作家谷林“知己自在万人丛中”的豁达,学者钟叔河编选《念楼话书》时的严谨与温情,作家孙郁在鲁迅博物馆深夜长谈时的专注,这些细节勾勒出文人们具体的风骨画像。更为可贵的是,朱航满注视的人物不光是文化名人,他还将目光投向了边缘文人:翻译家吴钧陶在冷摊前翻拣旧书的身影,学者陈乐民书房里永远摊开的《管锥编》,都被朱航满记在了书中。这些被主流叙事忽视的个体,在作者笔下成为当代文化图景的一部分。朱航满对导师陆文虎的追忆没有堆砌溢美之词,而是通过“修改文稿时用红笔标注的蝇头小字”等细节,让学者的精神肖像跃然纸上。这种将人物置于具体历史语境的书写,使“人缘”成为流动的精神血脉,在代际传递中生生不息。
朱航满的文字风格可用“古朴清明”四字概括。他摒弃了时下流行的炫技式写作,回归中国传统散文的“简笔美学”。朱航满写逛旧书店“指尖拂去书脊的灰尘,忽见某页夹着半张泛黄的戏票”;记友人赠书“信封上的钢笔字工整如碑帖,拆开时飘落一片香山红叶”。这种克制而精准的表达恰似中国画中的留白,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作家孙郁评价朱航满的文字“像深夜里的笛声,幽玄而清新,驱走独处时的寂寞”,恰如其分地道出了“简笔美学”的感染力。在快餐文化盛行的当下,这种追求文字纯粹性的写作无疑是对浮躁世风的一剂清凉散。
作为资深藏书家,朱航满对书籍的历史了如指掌。他在《周作人选集过眼》中,将周作人著作的各个版本详细列出,文章宛如一篇微型四库总目提要;在《辛丑购知堂著作记》中,他以自己购书的经历为线索,将现代文学史串联起来。这种将个人阅读史与书史研究相结合的写作手法,让《一枕书梦》超越了普通随笔的范畴,成为一部微观文化史。书中对布衣书局创始人胡同的描写,见证了民间书业的兴衰。“那些在冷摊前翻拣旧书的时光,那些与书贩讨价还价的烟火气,都是爱书人难以割舍的江湖”,这样的文字让即将消逝的文化生态在记忆中永生。
当电子阅读吞噬纸质书的生存空间,当碎片化信息消解深度思考的能力,朱航满以笔为犁,在文化荒漠中开垦出一片绿洲。他让我们相信,书籍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文明的火种;阅读不仅是信息的获取,更是灵魂的修行。合上书页,仿佛看见作者在琉璃厂的雪夜中提灯而行,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那是通往精神彼岸的痕迹,也是文明传承的密码。
上一篇 :
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