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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褶皱中寻找中国式浪漫 ——评《真爱遗事:中国现代爱情观的形成》
2025.05.09 53:09

□金永淼

当爱情成为当代社会的流量密码,当算法精准推送着灵魂伴侣的幻象,你是否曾经为这个问题所疑惑:现代爱情观这种被奉为普世价值的价值观究竟如何在中国土壤中生根发芽?英国学者潘翎在《真爱遗事:中国现代爱情观的形成》一书中,以考古学家般的敏锐目光,在历史的褶皱中打捞出爱情观念变化的吉光片羽,揭示了一场跨越三个世纪的爱情革命。

潘翎在开篇就颠覆了传统的认知:传统中国社会并非没有爱情,只是爱情的表达方式被封建礼教异化为诗化隐喻。从《牡丹亭》中杜丽娘“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惊世宣言,到《红楼梦》里宝黛之恋的宿命悲剧,传统文人的情始终被框定在“木石前盟”的隐喻与“金玉良缘”的礼教夹缝中。书中援引亚瑟·韦利的观点指出,早期中国男女关系像是“实用而功利的身体满足”,这种判断虽显偏颇,但却折射出中国传统社会对情欲与爱情的模糊认知。

爱情观的变化始于晚清民初的西学东渐。艾伦·凯的“恋爱神圣论”与厨川白村的“苦闷象征说”通过翻译与留学潮涌入中国,成为新式恋爱观的催化剂。潘翎以徐志摩的爱情故事为案例,剖析浪漫的爱情如何从文学想象演变为社会运动: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婚恋风波既是对旧式婚姻的反叛,也暴露了浪漫的爱情在现实中的脆弱性——当爱情脱离父母之命的庇护,便不得不直面经济独立、社会舆论与人性欲望的拷问。

书中最有力的对比来自东西方爱情叙事的根本差异。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以自我牺牲成全爱情的神圣性,而黛玉的“还泪”则是对宿命论的凄美妥协。这种差异在民国知识分子的实践中尤为显著:林纾翻译《茶花女》时,以忠孝节义重构西方爱情;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则直接挪用西方女性主义视角,书写女性欲望的躁动与孤独。

潘翎的学术野心不仅在于梳理历史,更在于构建一套“爱情考古学”的方法论。她以《牡丹亭》为起点,将中国爱情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古典幽情阶段,汤显祖笔下的“情不知所起”与《红楼梦》的“情榜”体系,展现传统社会对情的诗意化与伦理化;西学启蒙阶段,厨川白村的“苦闷象征”与郁达夫的“颓废自戕”,揭示现代性焦虑如何催生病态美学;革命实践阶段,丁玲的“革命与爱情”与张爱玲的“冷眼旁观”,呈现爱情在政治话语与消费主义中的双重异化。这种分期法打破了线性进化论的窠臼,转而强调文化基因的突变与复现。例如,书中将《五四遗事》与《倾城之恋》并置,揭示张爱玲如何以苍凉笔法解构五四一代的浪漫乌托邦,又在《半生缘》中重拾发乎情止乎礼的古典智慧。

在结语“笔落长思”中,潘翎将笔触从历史拉回当下:当手机上交友软件的消息取代了徐志摩的诗笺,当灵魂伴侣沦为大数据的标签,我们是否还能找回那份“未发之情”的纯粹?书中虽未给出答案,但却留下了耐人寻味的隐喻——张爱玲在《五四遗事》中让三妻四妾的罗文涛最终孑然一身,暗示着当爱情沦为欲望的遮羞布,其结局注定是荒诞的轮回。

作为一部兼具学术深度与文学感染力的作品,《真爱遗事:中国现代爱情观的形成》不仅在于填补了中国爱情史的学术空白,更在于它提供了一面照见当下的镜子。当我们在社交媒体上“表演”爱情时,当我们依然为彩礼争议、离婚冷静期、亲密关系异化等问题困扰时,或许该重读潘翎的提醒:真正的爱情革命,从不是对西方范式的全盘移植,而是在中西文化碰撞中,重建一种既能安放个体欲望又能承载伦理责任的中国式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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