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超
去年9月中旬,我拜读了艾平老师《给丰收村的新故事起个头》,这本书讲述了许多扶贫工作的动人事迹。故事里有一位被帮扶老人林群意,她来自香港,50年代因着爱情来到并扎根于内蒙古。她的爱人去世后,林群意被迫嫁给了当时村里的治保主任。当他们第一个孩子夭折被弃的场面被林群意看到后,她间歇性精神失常了。这是一个受过教育,体验过人生美好的女性,她知道自己的境遇意味着什么。但在那个年代里,女人又能左右什么呢?她潜意识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逃离,即使打着吊瓶时也是拔腿就跑。爱人不在这里,家在远方,她要跑回家里,她要离开这里。内核的她,外化的她,反复纠扯,精神和灵魂内外对抗,生生将一个女性的心灵撕个支离破碎,再难缝补,再无愈合,终于成为人们眼中的“疯子”。
通过这个故事,作者想传递的是警醒和同情。在那个年代里,不知有多少个像林群意一样的女人以无奈的方式面对着冰冷的现实。艾平老师以她温厚的悲悯和度化的情怀发出一问:有谁能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把握自己或更多人的命运?这样看来,林群意这个人物形象与艾平老师的报告文学《春风染绿红山下》里干练睿智的80后书记姚远的形象虽不相同,但深度是一样的。
《人民日报》曾经这样公允地评价艾平老师的报告文学《春风染绿红山下》:作品紧紧贴着细节写。报告文学作品要做到声情并茂、温暖感人,离不开有力量的细节。只有深度挖掘细节,才能找到如跳动的脉搏一般鲜活的素材。作者在采访中刨根究底,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细节,而动人之处往往就藏身于这一个个细节中。作者像工笔画家一样,一笔一笔细细描摹、勾勒、敷色,在细微处体现感人力量,这正是《春风染绿红山下》相较于同类题材创作的特色。在我看来《给丰收村的新故事起个头》亦然。艾平老师以柔软的内心、细腻的观察、温暖的笔触,客观公正地讲述了扶贫故事后,让一个隐藏在历史角落的女人走到人们关注的视野里,给蓬勃的扶贫之路添加更多触手可及的人性光辉。
看到林群意我就想起某一日读到了谢春卉《守宫砂》这本书后结识的生逢乱世、囿于传统礼教而隐忍一生的小脚奶奶。如果不是作者谢春卉执着地刨问,陪着奶奶深夜号啕,不会有人知道踩着瓷器碴和碎玻璃碴磨骨浸血而成的小脚的秘密和守宫砂的来历。看着小脚奶奶这辈的女人用脚后跟和弯曲前倾的腰身忖度丈量着苦涩人生,我又想起萧红《呼兰河传》里的被各种愚昧招数折磨,最终生生被开水烫死的年仅12岁的东北小团圆媳妇,她被烫掉的长长的粗黑的辫子吊挂在历史的云烟里,像一条随时抽下来让脊背皮开肉绽的鞭子;我还想起严歌苓《第九个寡妇》里的英雄寡妇王葡萄,那个大眼睛女人朴拙地恪守着最朴素的准则,把被错划为恶霸地主被判死刑的公爹匿于红薯窖几十年。王葡萄浑然不分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均建构在“比于赤子”的和谐身心的本能之上,将一个战乱纷飞年代用力讨日子的小媳妇形象捧在世人面前。
这些不同时代、不同时期、居于各地、生活于各处的女性从一个个美丽、知性、宽厚、仁爱的女性笔端走出来,同她们一起站在历史河流的某一处凹口,审慎打量着史实,打量着“她”或“她们”的外貌、穿着、情感流动与走向,以女性的独特视角揣摩着不同时期“她”和“她们”的命运纹理,或同情,或赞许,或关怀,或建议。如果没有这些回望历史来路、追溯事实真相、怀揣悲天悯人胸怀的如艾平一样的作者,那么那些没有名字的女人,她们在千百年来的黑夜里黑黑地来了,又在千百年来的黑夜里黑黑地又去了。
艾平老师的另一篇报告文学《你的故事正年轻》塑造了一个新时代积极进取的女性形象,女性的聪慧在作者的笔端下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到这样的描写,不难感受到作者对于笔端人物偏爱的小狡黠,可看到结尾你又难以看见作者因情感困扰而发出失之偏颇的激烈评论。在经历了自我叩问灵魂之后,艾平老师笔下的女主人公痛定思痛,置之死地而后生,迅速振作张罗生计,这位“三八红旗手”“巾帼扶贫先进个人”“全国巾帼建功标兵”、劳动模范把思考的课题提升到了新的层面。艾平老师再一次将人物形象与情感深度融合,文字的张力再次显现。
这种文字的母性光辉也体现在艾平老师《自然文学中的人类精神》一文中,她是这样讲述《人世之歌》这部作品的:《人世之歌》主人公还遇见了一个盲女孩儿,见证了她的爱情和生育,原来她是一个大自然的聆听者,风在河边穿行,动物在远方吵架,甚至连星星和云朵的行动她都可以用听到的声音认知;巨大的山,小小的山村,至暗之夜吞没了一切,黑幕后谁在密谋,星星点灯,强盗和好人突然现身,在这里,万物的诉求都通过独特的方式显现出来……作者的情感让一座山有了重量、有了气味、有了动作、有了魅力、有了语言、有了感情,让一条河有了爱情、有了力量、有了灵魂、有了病痛,并且有了渴求冒险经历的坚决。
艾平老师赋予了文字和情感达到彼此交融、难解难分的魔力,能给我这样相同感觉的文字还有通辽女作家陈萨日娜的作品《放生》。在读者面前,陈萨日娜塑造了一系列女性的形象,她们勇敢、坚韧,有着像草原一样辽阔的胸怀,像大地一样比普通人更能守得住伤痛。
说起女作家,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一位著名儿童文学女作家张锦贻老师身上。张锦贻老师是研究童话的,在很多文艺工作者看来,其实她自己本身就是童话。她是我国著名的儿童文学理论家,如今90岁高龄的张锦贻天天都忙于儿童文学理论研究及创作。她声音洪亮清脆,热情健谈,黑亮的眸子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她心灵的纯净。她说:“我已站在90岁的门前,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老,我的心依然年轻,我跟新时代的中国儿童文学紧紧关联,日复一日地做着我的事业,一天都没有虚度。我要超越我自己,为了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为了中国少数民族儿童文学能够真正得到重视、真正走向繁荣,我会一直做下去。”
张锦贻先生1935年出生于浙江省杭州市,是个“遗腹女”。新中国成立后,党的“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催促她奋起,高中还没有毕业的她热血沸腾,她要成为建设新中国的一分子,她说:“党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1950年,15岁的她便投身革命,先在北京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1951年来到了祖国北疆内蒙古,先后在中共绥远省委、中共中央内蒙古分局工作,还曾下乡搞土地改革,在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实践中锻炼成长。接着,党又号召优秀的青年干部“向科学文化进军”,她再一次响应号召,经组织批准,调干上大学,到了内蒙古第一所大学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上学。毕业后到呼和浩特师范学校工作,之后参与筹建呼和浩特师专,并在师专、师范开设了儿童文学课程,这在内蒙古首开先河,在全国范围也只有极少地区开设了这门课程。张老师自己编写讲义,由此开创和开拓了民族儿童文学研究工作。她的儿童文学理论视野不断扩大,也拓展了从中国到世界儿童文学的审美范畴,为以后研究儿童文学理论奠定了坚实基础。
我与先生相见是在一次新书发布会上。张老师思维敏捷、思路清晰、耳聪目明,她身着长裙,言谈神色中有少女的干净神韵。现场主旨讲座中,她对内蒙古儿童文学事业提出了殷殷的希望,让现场的作者和读者感动到落泪。她不知道,在所有读者心中她既是童话中慈祥智慧的奶奶,也是童话中古灵精怪而清澈透明的女孩儿。在英语里,那些美好而得宠的女孩儿即使到老都被称作“girl”,张锦贻就是这样一个girl。现在时兴称这样的女孩儿为“女神”,更别有意味。今年春节通话拜年时,张先生说她90岁了,正在写下一部作品……年轻的时候当个女神没什么了不起,难能的是90岁了还是女神。此刻,我手里正捧着她新出版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儿童文学发展史》学习,使命感油然而生。宜哉,女神张锦贻!壮哉,先生张锦贻!
如今的女性在热气腾腾的时代里潇洒自由地展现着智慧与魅力,创造着一个又一个传奇与美丽。屠呦呦、陈薇、张桂梅等等,她们的故事、她们的身影、她们的名字被这个时代和世界演绎与刻记。有“剧本”、有舞台,时代的高歌里有女性谱写的动人旋律。2021年11月7日,航天员王亚平迈出中国女性太空行走第一步,引得世界瞩目。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前女宇航员凯蒂·科尔曼寄语王亚平说:“当你看向窗外,看到浩瀚星辰,看到地球,别忘了,全球女性也借着你的目光看向窗外,包括我。”不同维度、不同行业和领域内的现代女性在自由成长,情感表达林林总总,这是林群意、小脚奶奶、小团圆媳妇、王葡萄等永远无法想象的盛世景况。
郭沫若在所译歌德长诗剧《浮士德》结尾时这样说:“永恒之女性,领导我们走”。感谢各行各业奋斗着的女性,感谢用笔、用心、用情书写时代、书写女性的作者,感谢艾平老师以及同她一样的书写者、讲述者,用作品引领着一个时代的精神脚步,晕染着情感维度的繁芜,也让我们越来越多地在作者的作品里看到:女人,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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