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载振
杜学瀛
霍尔瓦特
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东侧的俄式建筑。（1992年摄）
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旧址。（1992年摄）
翻开王铁樵先生主编的图文版《百年满洲里》画册上卷64页，我看见了一张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旧址的老照片，那是一幢坐落在满洲里海关街与四道街交叉路口东北角的木刻楞建筑。
这座建筑规模不大，南北开间，有六个临街朝南的窗户，正门在街区的转角处，沿大街45度朝向西南开门，窗户上有漂亮的窗户板，窗楣、门楣和屋檐下的外墙面上都有精美的俄式花纹。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这座精美的俄式建筑居然没有对屋顶做装饰，也正因为如此，这座建筑给人一种低调奢华的感觉。
紧挨着这幢建筑的东面还有一座木刻楞建筑，应为同期建设的房屋，疑似铁路交涉分局官员的居住用房，这座居住用房与办公用房相比，在精美程度上明显要低一个档次。这两栋建筑是沙皇俄国铁路公司专门为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量身建造的，产权属于中东铁路管理局，无偿提供给中方使用。
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不仅办公用房显得低调，该局的行事风格同样很低调，虽然铁路交涉分局在满洲里存在了33年，但是在满洲里的历史上基本没有留下该局工作的记录，只是记载了历任交涉专员的姓名和任职期间，在民间老百姓的口碑中也基本没有留下它的故事和传说。为什么这样一个本应声名显赫的交涉机构在满洲里却如同透明般地存在呢？带着这个疑问，笔者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和思考后发现，原来这个机构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世和难以启齿的经历，以至于我们今天都很难对这个机构进行准确的历史定位和客观的评价。
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的身世不寻常，这个机构是应沙皇俄国的要求成立的，是首个被允许设立在中东铁路附属地上的中国官方机构，也是一个完全由沙皇俄国供养的（包括提供人员工资、办公经费、办公场所和职工住房）、唯沙皇俄国马首是瞻的、为中东铁路保驾护航的专门办事机构。
说这个机构的经历难以启齿，是因为这个机构存在的本身对中国政府而言就是一个耻辱、一个笑话、一个奇葩。这个机构的工作性质和存在方式的复杂性决定了其很难记录和宣传自己的工作业绩，最终导致后人很难评价其是非功过，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它作为一个在满洲里存在了几十年的官方机构竟然一直默默无闻的原因吧。
为了以史为鉴，昭示后人，笔者搜集了一些相关铁路交涉局的文史资料，虽然这些资料与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相关的事件并不多，但我还是愿意写出来与大家分享。
一、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设立的历史背景
1898年，随着中东铁路开工建设，中俄双方因铁路建设产生的征地纠纷、劳资纠纷以及中东铁路附属地内涉及中俄双方的交涉事件日益增多。由于当时中国的外交权在中央，涉外交涉的办事效率很低，俄方很不满意。1899年，吉林将军廷茂、黑龙江将军恩泽分别上奏朝廷，成立了吉林、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同时两省将军还与俄方签订了《吉林铁路交涉总局章程》。吉林、黑龙江两省几乎同时成立铁路交涉总局的原因是当时的哈尔滨还没有建立，吉林和黑龙江以松花江为界，江北归黑龙江呼兰厅管辖，江南归吉林双城厅管辖。
1900年7月初，东北爆发义和团运动，义和团将沙皇俄国正在建设的中东铁路、车站及地处哈尔滨的吉林、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的办公大楼等建筑全部摧毁。吉林、黑龙江将军也撕毁了之前签订的交涉总局章程，中俄铁路交涉中断。7月底，沙皇俄国迅速出兵占领中国东北，义和团运动迅即被镇压，中东铁路建设快速复工。
1901年6月，俄方总监工尤戈维奇委托其全权代表达聂尔向中方申请重新设立铁路交涉机构。吉林将军长顺奏请朝廷派员重设交涉总局并增设分局。7月18日，长顺与尤戈维奇在哈尔滨签订了《增改吉林铁路交涉总局章程》共11条。由于当时的中国东北在沙皇俄国军队的占领之下，这个章程显然就是个城下之盟，内容较之前的章程更加苛刻。主要内容是：“涉铁路公司与华人纠纷，均由交涉总局及俄总监工办理”，最后裁决权在俄总监工手中；交涉总局人选由将军府推荐，事先要征得俄总监工同意方可上任，这等于在用人方面上俄方拥有一票否决权；“中东铁路公司每年拨给吉林总局平银六万两作为经费”，同时提供办公用房和职工住宅。这样就等于是清政府出人，沙皇俄国出钱出房组建一个办事机构。1901年12月1日，清廷允准设立吉林铁路交涉总局。
1902年，黑龙江将军萨保奏请朝廷，比照吉林模式重设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凡关涉铁路及牵涉铁路之命盗杂案，均须归局经理”“凡铁路购买公私地段，均将各色契据由铁路交涉总局验明盖印”。工作方式和原则比照《吉林交涉总局章程》办理，俄铁路公司承诺每年拨给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四万两平银，其他待遇比照吉林总局。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周冕与中东铁路局商定，总局下设昂昂溪、博克图、海拉尔三个交涉分局。1903年，因铁路交涉业务繁重，又增设了扎兰屯、安达、满洲里三个分局和对青山、满沟两个交涉分所。这就是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设立的历史背景和由来。
二、从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周冕的所作所为，看铁路交涉总局在中俄交涉中的作为
笔者本想研究一下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在中俄交涉中的作用，无奈的是很难找到相关资料，没有办法，只好借鉴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的上级长官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周冕的一些作为，看铁路交涉机构在中俄交涉中的作用。
提起周冕，这可是一个在中俄铁路交涉史上臭名昭著的人物。1902年至1904年，周冕任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在任内他干了几件惊动朝野、出卖国家利益的事，也因此被免职。
1904年3月23日，周冕擅自与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霍尔瓦特的全权代表达聂尔、中东铁路管理局划分地亩委员会帮办留宾签订了《黑龙江省铁路公司用地合同》12条，将西起满洲里东到哈尔滨江北石当的中东铁路沿线20万垧土地许让给俄方，引起了沿线中国居民的强烈反对；同年，周冕还擅自与俄方签订了《黑龙江铁路公司伐木合同》，允许俄方在中东铁路沿线林区数百公里的范围内伐木；1904年4月23日，江北居民谭广德等人联名向呼兰副都统衙门状告周冕强迫乡民售地给俄人，民怨沸腾；还是在1904年，江北马家船口张久禄等人联名状告周冕强迫中国居民卖房卖地给俄人，对张久禄等人的诉求，黑龙江将军明确指示周冕“理阻”俄人，可是周冕竟然阳奉阴违，不去与俄方交涉，反而威胁上访民众，如不顺从俄人，“钱地全失”。
上述事例表明，周冕已被沙皇俄国收买，已成为沙皇俄国侵略扩张的买办和帮凶。由于周冕胆大妄为，清廷罢免了他总办的职务，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周冕被免职后竟然挟洋自重，以自己的职务是中东铁路管理局首肯的为由拒绝离职。对周冕的这一做法，舆论大哗，百官气愤，清廷居然没有办法处置。更令人可笑又可悲的是，慈禧太后为了讨沙皇俄国的欢心，不但没有惩处周冕，还专门下旨表彰了他，这真是中国的悲哀。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周冕的所作所为中，我们大致可以想象到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在中俄交涉中所扮演的角色。与周冕相比，虽然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办的可能都是小事，但是他们也很难做到在处理交涉中既讨沙皇俄国的欢心，又让中国的百姓满意，不做汉奸已经算是他们良心未泯、守住做人的道德底线了。
在历史上，铁路交涉局还成为沙皇俄国在中东铁路附属地攫取行政权的挡箭牌和遮羞布。1908年1月，沙皇俄国在哈尔滨举行自治公议会选举，试图在哈尔滨建立政权。1月14日，庆亲王载振照会沙皇俄国驻华公使璞科第，声明“东清铁路（中东铁路）属商业，无权管理地方”“原拟自治章程中国万难允认，应予撤销”。面对中方的照会，沙皇俄国自欺欺人地提出铁路交涉总局对自治公议会有监察权。事实上铁路交涉总局在处理业务中，都要仰沙皇俄国之鼻息，岂能对自治公议会行使监察权？在这样的借口下，3月1日，沙皇俄国在哈尔滨进行了第三次选举，强行成立了自治公议会，并在中东铁路沿线大站进行推广。满洲里随后也成立了自治公议会，自治公议会成立初期，根本没有铁路交涉局的人参与其中，所谓行使监察权就是一块遮羞布。
三、清廷与沙皇俄国争夺中东铁路交涉权的斗争
按照《增改吉林交涉总局章程》的规定，吉、黑两省交涉总局名义上是将军府的派出机构，受将军府的管辖和领导，由于工资、经费、办公及职工用房全由中东铁路局保障，并且在交涉上最终决定权在俄方总监工手中，所以实际上将军府对铁路交涉总局的管辖已经名存实亡。铁路交涉总局已经成为沙皇俄国的御用办事机构，处理中俄交涉事件最终都要看霍尔瓦特的全权代表达聂尔的眼色行事，几乎成为沙皇俄国侵害中国利益的帮凶。特别是周冕事件出现后，铁路交涉总局的问题引起了清廷的注意，为了扭转这一被动局面，1905年10月，清廷设立了“哈尔滨关道”，将吉林交涉处、吉林铁路交涉总局、黑龙江交涉处、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统辖在哈尔滨关道麾下，以便形成一口对外，维护主权，抵制沙皇俄国侵略的对外交涉机制。
沙皇俄国对清廷此举的目的心知肚明，他们以没有双方协议章程为由，对哈尔滨关道采取不承认、不理睬、不接触的三不政策，有事只与吉林、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交涉，搞得哈尔滨关道形同虚设，无事可做，进退两难。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数月，1906年初，清廷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即任命有丰富交涉经验的、中东铁路管理局认可的原吉林铁路交涉总局会办杜学瀛为哈尔滨关道道员，朝廷为其配发了一枚“哈尔滨关道兼吉、黑交涉事宜关防”的木质印章。通过这个任命，朝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用兼职的方法将哈尔滨关道和吉、黑铁路交涉总局联系到了一起，实际上清廷与中东铁路的交涉工作依然维持原样，并没有任何改进，清廷为争夺铁路交涉权的斗争以失败告终。
为了保持和维护在铁路交涉中的独立和尊严， 1908年，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也曾主动提出拒绝领取俄铁路公司的拨款，堪称志气可嘉，遗憾的是清廷无力维持铁路交涉总局的经费支出，人穷志短，最终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在银子面前还是低下了头。
关于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的性质和历史作用问题，一些史学研究者认为， 1903年，黑龙江将军府在满洲里设立铁路交涉分局是满洲里建政的开端。笔者对此持有不同观点，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只是清廷在“国中之国”的中东铁路附属地设置的一个受沙皇俄国指使，为沙皇俄国铁路公司排忧解难，靠俄方供养，听俄方决断的办事机构，从本质上讲不具有治理地方的行政权，所以不能称之为满洲里建政的开始。满洲里真正建政是在1920年3月，东北军趁着苏俄内战的混乱时期，收回了中东铁路的行政权、护路权、设警权、电报电话经营等权力，成立了东省特别区，此时满洲里的行政权依然与铁路交涉分局无关，因为东省特别区在满洲里专门设立了治所，负责治理城市。直到1923年4月1日开始，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的权力才发生从单一交涉权向行政管理权兼交涉权的转变，因为这一天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奉东省特别区管理局之命令，改设为满洲里市政分局，筹办沿线（铁路线两侧各11公里）市政，兼办铁路交涉事宜。直到1936年，伪满洲国撤销了东省特别区，特别区辖地归县属，市政分局一并撤销，满洲里铁路交涉分局至此寿终正寝。
□本版图片部分由王铁樵、郭海生摄，部分来自搜狐网。
上一篇 ：
下一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