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张晓雪的组诗《石壁与野花》
□布日古德
以热爱的名义
以热爱的名义,
黄河和长江被提供了无数次的合唱,
“奔腾、咆哮、豪迈、辽阔……”
可站在天上的人并不这么看,
映在他眼里的白光,
真切地是点缀在峰峦褶皱里的两朵浪花。
沉默、理智,
且不辜负小麦、玉米、棉花这些俗世的稼穑。
点评:黄河和长江在我们眼中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在大自然眼中它们是什么。黄河与长江是大自然赐予给我们的“浪花”,它们沉默理智地浇灌着小麦、玉米和棉花,默默地展现着大自然对我们的爱。而我们却基于自己的热爱,醉心歌颂黄河与长江“奔腾、咆哮”和“豪迈、辽阔”的一面。这首诗用“沉默、理智,且不辜负小麦、玉米、棉花这些世俗的稼穑”的句子收尾,整首诗的立意如一匹被牧马人一撴缰绳的骏马,立刻立了起来。晓雪的诗“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行文遵循严谨的逻辑递进,层层推进,水到渠成。
蚂 蚁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静谧,微息。
爬青藤,院落冷寂,
赤脚于奇崛、裂松。
爬奇石,白云归去,
八百里楚河汉界被摸到时,
高处皆矮,输赢全无。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比如垒石、伐木、筑长城。
它进出泥土,
与野葡萄、石榴、藤梨相安无事,
不似头顶上那颗流星,
匆匆来去中证明着高处的存在。
当它拱出了沙粒,
海啸后沙海激扬不过是杳然的顿挫,
那逐渐散去的,
像露水只漫过了它微小的惊讶。
当它爬出了砖头瓦砾,
在大地震中侧身倾斜的那一刻,
目睹的崩溃和惊骇,
竟然是山河和石头,而非自己。
点评:《蚂蚁》这首诗表面写的是蚂蚁的平凡,但这平凡中却暗含着伟大。蚂蚁既不好高骛远,也不好大喜功,更不喜欢炫耀和张扬。诗人笔下的蚂蚁只是在平凡中默默无闻地生活,做着自己最快乐的事,可是当世界轰然坍塌的那一刻,能够平安“爬出了砖头瓦砾”的是它,目睹山河和石头“崩溃和惊骇”的是它。蚂蚁之美,就在于渺小和平凡,在于与世无争。诗人的比喻、借代无需进一步的分析。
琥珀记
它从不陈述衰老和错失,
内心的波澜,
那没有生死差别的声息,
像一种复活,初来乍到。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蜘蛛和蜜蜂,
如修炼之人,
与世界失去联系太久了,
如何参透狂风和雨天的危险性?
这些毫无经验的杏叶、蜘蛛和蜜蜂,
将时间越拉越长,越磨越亮,
像心头默续的承诺书。
我触摸不到那闪闪发光的空间,
像彼岸的孤独,难以评估。
我赞叹这翕动的沉默,无一破损。
甚至想忍不住挤进去,
这样,那一万年的时光就是我的了。
点评:讨厌“衰老和错失”,是我们人类长久的渴望。但是,假如我们挤进琥珀里,一万年的时光后,我们还能从琥珀里面出来面对全新的世界吗?就如那些被封闭在琥珀里的杏叶、蜘蛛和蜜蜂,“与世界失去联系太久了,如何参透狂风和雨天的危险性”, 这首诗用一个巧妙生动又非常形象的词语“翕动”精准地写出了杏叶、蜘蛛、蜜蜂面对岁月变迁时的渺小。诗词的结尾处“我”明知风险仍然想挤进琥珀,展现了琥珀被时间打磨后那不可抵挡的魅力。
蕨类植物
不同于谷物、稻米,
铁线蕨和悬崖蕨有金属般的锋刃,
油绿绿的,幽暗粗野,
不叫铁,也不生锈。
这籽粒有限的草木不为俗世寄生,
枝芽探出时,
细小的锯齿扶不起崎岖的稼穑。
它们高的高,瘦的瘦,
参差披散的长叶从低处的趣味开始,
一寸一寸收割大树上的蕴藉和岩石上的泉水,
一点一点地锯碎乱草中的冷冽与哀叹。
点评:这首诗是这组诗中我最喜欢的一首。三段落的结构把一个铁线蕨和悬崖蕨写得顿生光辉。“锯齿”“不叫铁,也不生锈”“参差披散的长叶”突显出蕨类植物的形象与个性。这首诗源自生活,升华于想象。
风铃记
风跟着,
铃声像一条很响的溪流淌过来,
窗户是必经之路。
我喜欢它不能忍住的晃动,
理解这归来般的声音,
有点自问自答,
又像有针对性。
它替代时钟和鸟鸣,
重新布置了我洗漱、早餐、刷碗的生动感。
类似笑声划破冥想,
令小世界的偏僻大面积地天真起来。
我喜欢房间里的小事物,
那些简单的无用之物,
容易使人快乐,
容易动摇那类似铁石心肠之类的病症。
点评:起笔不凡,诗人以“风跟着,铃声像一条很响的溪流淌过来,窗户是必经之路”的诗句,妙笔生花地构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环境。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变得痛苦而顽固,但是这“有点自问自答,又像有针对性”的风铃声,“替代时钟和鸟鸣”,给了我“生动感”,最终让我“快乐”并“动摇那类似铁石心肠之类的病症”。全诗诗句含义深刻,韵味极强。
晓雪的诗的特点,一是善于捕捉我们生活中常常被人忽略的司空见惯的意象,二是用立得住的意象来说理,三是能够在平凡的尘埃中筛选出最珍贵的矿藏,能够用眼前的事物代指高高在上的事物。她的诗善于构成连续不断的画面,善于把理性的精神思考通过感性的诗词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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