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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倚亭阑忆父亲(十)
2022.08.10 01:11
——写在父亲诞辰百年的离殇之语
 
□乔勇  乔伟

2002年,父亲乔春元和笔者及笔者儿子的女朋友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留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在山东曲阜孔庙前留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和笔者在山东曲阜孔林前留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在山东曲阜至圣庙前留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在泰山的天街牌坊前留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和笔者在泰山景区合影。
 
2002年夏,父亲乔春元在泰山的岱顶之下留影。
 
 
1985年秋,父亲与我商量,想带着儿媳凤英和孙子雪松去湖南郴州看望郁长江叔叔。此次父亲去湖南郴州除了想看望老友,还有一个想法是带凤英和雪松出去开阔一下眼界,雪松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一旦上了学再想出去游玩就不那么方便了。尽管那时我们家的生活不宽裕,但我明确表态此次出行的费用由我和凤英来承担,我当时戏谑地对父亲说:“此次南方之旅,一台彩色电视机没有了。”那时候,一台14英寸彩色电视机约1100元钱。
1985年10月21日,父亲一行人从扎区前哨车站上车,先赴河北老家探亲祭祖,然后直奔湖南郴州。在前往郴州的列车上,父亲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在一块巴掌大的纸片上写下了一首《访友途中》,诗曰:“心潮澎湃非眠柳,恨不腾空跨岳巅。夹江美景望不断,唯盼聚首话童年”。郴州苏仙岭下,两位老友再次重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在郴州逗留期间,郁叔叔抱病陪同父亲一行人去了长沙,在橘子洲头畅叙同学往事,在岳麓书院回首解放街小学的激情岁月。郁叔叔还安排老伴和儿子陪同父亲一行人去了趟广西桂林,饱览了“桂林山水甲天下”。父亲一行人返程时,郁叔叔借了一辆车亲自陪同游玩了南岳衡山,最后依依不舍地把父亲送到株洲。返回途中,父亲心潮澎湃,疾笔写下了《游郴州苏仙岭二首》《长沙游》《冬游桂林漓江》《游桂林七星岩》《匆游衡山》《千里送行到株洲》《株洲惜别》《千里送行杂记》等诗篇。其中一句:“三过长江皆慕友,卅载得欢更知秋”道尽了父亲对友情、时空和生命之感叹。
2002年,父亲过完八十寿诞,身体尚好,于是我与父亲商量想陪他回趟老家看看,顺路游玩一番,父亲对我的建议自是欣然应允。我能感觉到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越来越思恋故乡,但他怕影响我工作而没有开口,此时我恰好有些空闲,所以便萌生了陪同老父亲回原籍看看,顺路游玩一番的想法,以弥补因工作繁忙造成的诸多遗憾。父亲临行前向我提出去曲阜和泰山看一看的请求,我欣然应许。2002年5月8日,我和父亲从满洲里出发,于第二天清晨到了哈尔滨。在哈尔滨做短暂停留有两个目的:一是父亲想顺路看看在东北林业大学读书的孙子和孙子的女朋友,二是父亲想借机重游极乐寺。雪松在哈尔滨火车站接到我们后,便带领我们直奔极乐寺,雪松的女朋友在极乐寺那里等着我们。雪松真的是长大了,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慢声细语地与爷爷聊天,我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睛湿润了。
父亲边走边对我们说,他儿时随祖父讨生活从黑龙江的亚布力辗转来到哈尔滨,就住在极乐寺附近,那时的极乐寺非常热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当年极乐寺门前的那些慈善机构搭设的粥棚,每天都会有很多饥寒交迫的人端着碗来这里排队领粥喝。父亲深情地回忆说:“那时你们的祖父找不到活儿干,真的是求告无门,无奈之下只好领着我到这里领粥喝,每每想起那些心酸的陈年往事我都会有一种万箭穿心之感。如今你们这一代多么幸福呀,不仅生活上衣食无忧,还能来哈尔滨上大学。我当年已经考上海拉尔的伪满洲国国高,但因家里拿不出学费,只能眼睁睁地放弃继续上学的机会。”
我们三代人一边聊着一边逛极乐寺,接近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中央大街的步行街。父亲说:“我们祖孙三代人难得聚在一起,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大餐。”午饭后,雪松执意要送我们去火车站,父亲坚决不同意,自己拄着拐杖步行到靠近防洪纪念塔旁的公交汽车站,雪松恋恋不舍和爷爷告别,父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子和他的女朋友乘车渐渐远去。看着父亲的背影,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
曲阜是父亲此行的重要目的地之一。这些年来,父亲到过山东很多地方,唯独没到过曲阜。父亲说:“到曲阜拜谒孔庙乃我一生的夙愿。孔子乃儒家始祖,是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我儿时读过几天私塾,念过《论语》,参加过祭孔活动,光复以后我有幸从事教师工作和教育管理工作,孔子是我们教育行业的鼻祖,岂有不参拜的道理?”我陪着父亲以虔诚的心态拜谒了孔庙,但因父亲体力原因,我们没去孔林。父亲途中开始打腹稿,归来后便写了《拜谒曲阜孔庙》一诗:“孔庙绝世孤超群,今临胜迹泪沾襟。千年古柏杏坛覆,儒门弟子匡时伦。谁解诗书夫子意,德宣百世得独尊。宏论千秋多诰颂,中华文化导航人”。父亲在后记中又写道:“耄耋之年,终到曲阜,拜谒孔庙,至圣先尊,一了夙愿,甚是快哉。”
泰山是父亲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地。登泰山的那一天,碧空如洗,微风习习,父亲的兴致特别高,坐在上行的缆车上,父亲竟然一点不恐高,一边看着缆车外忽闪而过的树木和远处的山峦,一边兴奋地与我交流乘坐缆车的感受。到了南天门,我们随人流步入登山的坡道,父亲穿一件黑色的短风衣,头上戴一顶鸭舌帽,左手拄着那根我从法国给他捎回来的浅棕色手杖,不时地驻足向远处眺望,父亲此时可能在体味古代诗人们登泰山的感受。跨过天街的牌坊时,父亲有些口渴,我在天街路边的一家小饭店里花1元钱买了一大碗白开水,递给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小憩的父亲,发现他正仔细地观察从南天门向东到碧霞祠的这段1000米长的天街。天街北侧是一排古色古香的店铺,天街的对面是一排错落的石栏,石栏下便是万丈悬崖,天街上蜂拥着游人。父亲说:“你是学中文的,一定知道郭沫若先生写的那篇《天上的街市》吧?如若我们夜幕下坐在这里遥望繁星点点,就一定能更好地体会到那‘天上的街市’。”
尽管父亲的身体状况很好,但毕竟岁月不饶人,父亲有严重的骨关节炎,这让他攀爬山路有些力不从心,当我们拐过天街攀上碧霞祠,来到接近岱顶的一个拐弯的平台处,父亲说:“你自己上去看看摩崖石刻吧,我就不上去了,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但凡父亲身体状况允许就一定不会放弃登顶的机会,他是真的上不去了,但我可以替他去。于是,我安排父亲在一个石凳处休息,独自一人攀到摩崖石刻之下拍了几张照片,来不及细细地观赏和体味那些历经风雨至今依然瑰丽多姿的石刻书法艺术,就匆匆地返回与父亲汇合。泰山之巅的摩崖石刻是中国书法艺术的一座宝库,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珍品,历代帝王到泰山封禅,文人墨客登顶览胜,在这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碑碣、摩崖、楹联石刻。遗憾的是没能陪同父亲登到岱顶,让他亲眼观看到那浮在云海间壮观的摩崖石刻。虽然父亲没能登上岱顶,但还是实现了登泰山的夙愿,为此父亲写下了一首《游泰山简记》。
傍晚,我与父亲下榻在泰山脚下的一个小宾馆。翌日,又马不停蹄地向泉城济南、景县县城进发,最后一站到了北京。北京是父亲去过次数最多的城市,也是父亲百看不厌的地方。在北京的两天,我陪父亲重点游览了天安门广场、王府井商业街、大栅栏和天坛,然后开始安排回程事宜。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总觉得父亲对北京并不陌生,已往来多次,且身体硬朗,将来机会多多,父亲也考虑我请假专程陪他旅游观光已是不易,就没好意思说在北京多逗留几天。但万万没有想到,此行竟成了父亲与首都北京的诀别之旅。订返程票时,父亲跟我商量能不能乘飞机回去。父亲虽多次出差、出游,但受限于当时的条件从未乘坐过飞机,这让他对坐飞机心存期待。然而就在我准备去订机票的时候突然得知银川一架飞机不幸失事,机上人员全部遇难,由于恐惧心理作祟,我跟父亲商量后最终还是选择乘坐火车返回满洲里。没有想到因为我一念之差,竟导致父亲一生未乘坐过飞机,每每忆及此事,我都追悔莫及。
 
 
 
□本版图片由乔勇、乔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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