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著名诗人艾子的诗

□布日古德                                                

 

二

写实和记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诗意的写实必须是在诗言志的记叙基础之上，但人们往往拿捏不好两者之间的距离。艾子的诗无论是单元诗、组诗，还是她的诗集《向后飞翔》《诗意与诗人的不确定关系》，全都避开了记叙文式的分行。敲回车式的写作，在她的两本诗集以及见诸报刊的诗稿文本中，一首也找不出来。尽管有时候艾子的文字写实过于身边化、情绪化，比如她的《与台风擦肩而过》“报纸以头版头条特大字号/报道台风将来的消息/并用红色字体拉响了紧急警报/人们备足食物、蜡烛/门窗紧闭足不出户/做好了迎接台风的准备/天上风起云涌/大军压境/暴雨像冰雹一样敲在车玻璃上/学校因台风放假了/大多数企业/员工们早早收工/看电视里/三防指挥中心用急促的语气/报道对13 级台风“浣熊”的紧急防备/而一觉醒来春光明媚/台风与海南擦肩而过//望着高悬的太阳/和满冰箱的食物/竟感到满腔抱负/全无用武之地的/失落”。这样的诗按李少君先生评价就是“很口语”，她以写实的工笔对现实进行素描，但她的文字却有“很雅致”这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艾子就是艾子。她的诗就是诗无定式，水无常形的“哈姆雷特”。

关注社会，注重人性闪光方面的挖掘，在诗人艾子的诗歌中比重偏多偏大。海德格尔说“在一个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比如《我与一株植物有着相同的境遇》“我提着沉沉的包，蹲在一株滴水观音旁/看她抽着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小小的手，捧着新分娩的水晶/太阳给它涂上了彩虹的颜色/它比这个萧瑟的下午要明亮一百倍/它在叶子上滚动着/它就要坠落了，就要坠落了……我倒出包里的/盐，它也曾是我体内的水晶，在三月/在没有伤口的伤痛中，不言不语，带走一个女人/所有的光芒/亲爱的盐，愿你与世间的苦难/相互照亮”。诗人用“盐”比喻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体中最宝贵的东西。滴水观音失去其生命的重要支撑，和同样失去重要支撑的诗人拥有了共同的命运，诗人把自己的命运和它分享，为的是让它不再伤痛，度过接下来贫乏的时代。生命的良知与人性的挖掘，在艾子的诗歌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她的诗立意新颖，句子朴实唯美，具有很强的写实主义手法。她的《来临》这首诗写得很有情致：“似乎很唐突/潮水说涨就涨了/灌满心、肺和梦的细胞/我想我必须以跑的速度，离开/黑与白的对峙/花与果的必然//让静，压住心跳/让一排排的浪/不冲走一粒细沙/白天跑着/夜晚继续酿它的蜜/蜂王请你告诉我/是否一切已经太晚，晚得/可以预见叶子/离开秋天的愁容/晚得/去年辗转难眠/今年茫然失措”。通过细腻贴切的比喻，运用曼妙的夸张对比衬托色彩，为整首诗注入了人性的血液，把贫乏中的空虚填满压实。这样诗中呈现的大海是人性的，海边的细沙是人性的，秋天也是人性的。

三

《羊绒围巾》“暗红的 静态的/却让冬天心跳不已的/像火/像果浆/像红酒/我抚摸着它/醉态尽显，它肌肤的质感/细腻直达心灵/那是经过发酵的音乐/是月光洒泼后留下的星宿，是欢娱/正被流年遗忘/不经意的触碰/思念的羊群便遍布山坡/它们不吃草 不叫唤/在思维的经纬线上走失/一团一团的白云/在天际滞留/似乎只有你的呼唤/它们才能懂得归路”。刘勰说“物以貌求，心以理应”，是指感性转化为理性的蜕变过程。诗人的心理活动也是先感性而后理性，然后通过意象、意境折射到诗的内核上来。《羊绒围巾》巧就在于取材的感性大于理性，而理性呼应感性自然亲切通透，鲜明光亮。《羊绒围巾》妙就在于诗人从颜色入手，以一连串的通感切入，幽静到灵动的“抚摸”着的“肌肤”，不经意的触碰，便是不经意的思念，这一切顿悟后便会“直达心灵”。

《透亮》“静静地看你/看你对着媒体的嘴一张一合/我心里无数张嘴/也在对你诉说/我习惯静静地看你，而此刻/时间再次失语/静静张开哑巴的口/一场大雨/正把我冲刷”。表面上看，这一首诗既简单又平常，但直白式的描写正好吻合了诗的主题。日常生活中，人们可以夸夸其谈，甚至自夸式地指点江山。而在面对镜头、录音笔、话筒时，被采访的对象脑海中往往是一片空白。面对媒体，被采访者脱离了平时万人之上的地位，挣扎于媒体一人之下的审视之中。早做准备而脱离事实的回答，属于世界最为虚伪的那一部分。诗人抓取的素材具有强烈的讽刺性，像一个有力的巴掌掌掴在那些弄虚作假人的脸上。这也是“物以貌求，心以理应”诗意的成功之处。

艾子在她的《我只想》里倾诉：“我只想坐在路边/静静地回望一次/流泪一次/再期待一次节日的祝福/让时间再痉挛一次，让夜色/再融化一次/我只想，只想/把缸里积满的雨水全部倒空”。这样的细腻与口语化的雅致，只有跪在艾子的面前，攥着她的一只手，才能体会出那一朵雪梅花洁白的语境中“我与你”的距离。艾子的诗，哀伤而矜持，矜持而不做作，此时，她要在夜色中“痉挛”，要在夜色中“融化”，要在夜色中把泪留给幸福，但我更愿你此时迅速掏空我的一切。倾诉的路边，空灵的寂静，我只想回望，只想再期待一次幸福。

《端午节读＜离骚＞》“五月初五，在南方以南/太阳的直射点正好落在《离骚》上/风代替我的手指翻开了楚国以及一个诗人的内心史/我以艾草沐浴，身穿荷花/心有戚戚走过第一乐章/众芳芜秽/树蕙百亩又如何/早晨进谏晚上丢官/我在他背后感叹——/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果我是宓妃/一定把他留在春宫/世人把他看成政治家/理想的殉难者，而我/只愿把他当成诗人，干净的歌者/晨饮花露，夕餐落英/娇贵而脆弱的香气/回到人间/作甚？/乱曰：已矣哉！/南方以南，临近午时/苍龙七宿泻金流火/巨龙腾至正南中天/汨罗江面显现数百行诗句/浩浩荡荡，不见端绪/随波浪起伏的巨型天书——楚辞/正是屈原的《离骚》”。诗人黄礼孩说过“艾子的诗大部分执着于对性别意识的探究与追寻，对情感与现实的较量，知性的触觉扎进感性的肺腑，形成别具一格的诗歌气质”，这首诗充分展示这一点，黄礼孩先生的结论极为恰切。

总之，艾子的诗风格独特，韵味儿绵长，意境深邃。刘勰说“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写诗作文恪守精炼是第一要务。艾子的诗歌不足的地方是文字过于女性的繁琐，影响了文字戛然而止的意境，让读者的思考无法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不过从她的诗集以及她发表的大量诗上看，艾子的诗属于自然流露、敢于大胆倾泻花落花开的那一种女性天赋存在。她的诗表现手法轻巧，主题拷问人性，层面昂扬向上，不颓废，每一首、每一组都具备了女性特质的胸怀与温暖。

从我到你有多远，是我和他心灵与心灵的碰撞与交叠的距离，也是天与地之间那条最洁白道路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