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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商铺(上)
2021.11.17 20:11
□姜焱


20世纪30年代,父亲姜洪志、母亲杨翠凤合影。

20世纪20年代的卖货船。
 
青年时代的父亲姜洪志。
 
青年时代的母亲杨翠凤。
 
 
□摘自网易
20世纪20年代鸭绿江上的双桅帆船。

□摘自网易
1929年,鸭绿江上的单桅艚船。

□摘自网易
20世纪30年代的鸭绿江岸边。
 
□摘自搜狐
20世纪30年代的鸭绿江。
 
 
 
小时候听人议论,我家遭过难,一场冲天大火烧毁了房屋,烧死了人,烧得片瓦不留,一片灰烬。具体情况请允许我从头说起。
我的父亲姜洪志,字松山,生于1909年,卒于1978年。宣统元年(1909年)9月13日,父亲出生在山东省掖县平里店石姜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他有四个兄弟,一个妹妹,父亲排行第三。全家八口人靠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家大口阔,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很艰难。为了维持生计,爷爷除了种地外还做点酱油、醋拿出去卖。
父亲9岁的时候就能跟着爷爷去集市上卖货了,10岁那年,爷爷见我父亲比两个哥哥有灵气,又懂事爱说话,于是硬撑着把父亲送进私塾读书。读了两年半私塾,因为爷爷年迈体弱干不了活,东挪西凑也凑不上学费(每年三块大洋),所以父亲自己做主不念书了,回家帮忙打理田地。
父亲14岁那年,爷爷托人把父亲带到安东(今丹东市)学做生意,在一个山东老乡开的店铺里当学徒。
父亲当学徒的地方在鸭绿江边的一个板式小房,房屋格局跟现在的小杂货店差不多。他和一个伙计住在店老板家的偏厦(正房侧面的简陋小屋)里,那房子四面漏风,夏天还好,冬天就只能挨冷受冻。父亲很早就体会到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有多么不容易,怎样活下去、怎么才能挣到钱是他反复思考的问题。
在小铺卖货,首先要学会算账、记账、打算盘。老板又凶又苛刻,学算盘时让你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夹一块铜钱,用其余三个指头拨弄算盘珠,如果铜钱掉了就拿戒尺打一下手掌或打一下后背,同时学习用毛笔记账,记不对没饭吃。在这样严厉的教导下,父亲算盘打得很好,又快又准。学会算账就要开始工作了,店里由师兄和老板娘打理,父亲和老板坐上摆渡船到鸭绿江上卖货,货品有烟、酒、洋火、毛巾、胰子等,买主有江上打鱼的渔夫和艚船运货的船员,朝鲜人有时也买一些。大客户是艚船上的人,他们运货时间长,在船上一待就是半个月或一个月。
父亲早晨四五点钟起床给老板娘倒尿盆,然后收拾货,六点左右就摆船出发,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收船。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每当夜幕降临,船头船尾点起了煤油灯,江面上点点的小灯闪烁。父亲劳累了一天,两条胳膊酸痛无比,饥饿感与疲劳感充斥着全身。尽管这样,他还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划着桨,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在幽静的夜晚中连贯而细长。船靠岸后,夜黑得就像要把人吞噬一样,为了能早点休息,他只能硬着头皮背上剩货磕磕绊绊地往回赶。
就这样辛苦一年,到过年时算下来老板给五块大洋让你回家过年。平时不开工钱,因为店主包吃包住。马克思曾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父亲对出关赚钱抱着极大的幻想,可事实证明关外的钱也不好赚,他那么辛苦就拿回五块大洋给奶奶。奶奶抚摸着父亲带有冻疮的手说:“三啊,咱别去了,好赖能吃上一口饭,让娘守着你。”父亲的学徒生涯就这么结束了,虽然钱没赚到多少,但磨炼了意志,学到了本事。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离开故土远赴他乡求生存呢?回到家乡,生活依然十分窘迫,父亲想了个办法谋生路,和爷爷商量,全家人吃地瓜饱腹,省下面粉做成烧饼去集市上卖,换点零钱补贴家用。但天有不测风云,爷爷因积劳成疾得病去世,对这个家来说爷爷去世无疑是雪上加霜,什么长远计划都没有了。父亲勇敢地挑起了生活的担子,他让我大大爷给地主家扛长活,二大爷学做木盆,父亲自己去找一个姓姜的本家,求人家带他出关去东北,因为听说越往北走钱越好挣。旧社会让别人帮忙带出关里等于现在让人家帮忙给找个工作,你家一分钱不拿人家是不愿意带的。父亲给本家大爷磕头,请求带他出去,并誓言日后必将涌泉相报,最终说服了本家大爷,带他一起走了闯关东之路。
父亲于1926年来到满洲里,在木匠铺当学徒,一年就学会了木匠的基本手艺。学徒挣不了多少钱,只够自己的日常开销,于是父亲想自己单干,老师傅说:“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飞了?”“不信你等着瞧。”父亲让我二大爷从关里来再带一个小工,于是三个人租了间房开了木匠铺。开始只是做凳子、桌子,铺子小没名气,做了一屋子凳子卖不出去。父亲想出了一个主意,买了张红纸,自己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贴在门板上。上联:店虽小价钱公道,下联:凳子稳桌子结实,横批:快来买吧。贴上对联果真有点作用,开始有人光顾木匠铺,我想这就是现在所谓的广告效应吧。经营上,父亲主张薄利多销,家具买两个就给打折,买的越多越便宜,最后给钱就卖,因为满洲里木材便宜,木匠只要肯多花力气就能挣钱。逐渐父亲接的活多了,钱也挣了一些,可以往家里寄了。
转眼父亲到了结婚的年龄,奶奶要给父亲张罗媳妇,父亲不同意,“先给大哥二哥张罗吧,我以后再说。”30年代初,父亲听说有个姓杨的人家从苏联回满洲里定居,杨家有个大姑娘待字闺中,他突然眼前一亮,认为机会来了。父亲托人去说媒,自称是做生意的老板,杨家长辈同意见面,父亲择日买了件长袍穿上去了杨府。
父亲见过杨老爷子,互相寒喧了几句,之后杨老爷子对父亲的家庭情况、生意情况进行询问。一听说铺面只有三个人,杨老爷子嘴上没说,心中却想管理三个人算什么老板,充其量是个小领班的。亲事当时没定下来,父亲心里有些没底,就去问媒人,媒人给的回答是等等再说。怕有人捷足先登,没过两天父亲买了两盒点心,一包苏式面包,穿了套西服,扎上领带,把自己装扮一番再次前去见杨老爷子。施礼就坐后,父亲在杨老爷子面前说起自己的铺面将来如何扩大、如何招工等。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次父亲西装革履帅气不少,再加上说得有声有色,杨老爷子面带笑容地说:“等着听信吧。”
礼金送到,喜讯传来。1931年,我的父亲娶了我的母亲杨翠凤。大家都说,老三娶了一个洋媳妇,这话是不对的,我的母亲不是洋人,是归国华侨。遗憾的是母亲没受过教育,但眼界宽广,当时国外的先进思想和生活方式深深地影响着我的母亲。
我父亲真有商人的头脑,娶了我母亲等于找了个聚宝盆,我母亲能说一口地道的俄语,她带来不少苏联客人到我家的木匠铺定做家具,不是光做凳子那么简单,大立柜、二节橱、五斗橱等都做了,父亲在岳父面前说的话真的变成了现实,铺子扩大了,雇了大工匠,工人也多了。
父亲很刻苦努力,他学会了画画和雕刻。他做的俄式家具上加了装饰图案,价格也跟着提上来了。有我母亲的帮助,我家木匠铺生意越来越兴隆。木匠铺要用很多材料、工具,上的货多了,没地方放,父亲就在木匠铺旁边开了一家五金杂货店,做好的各式家具也摆在店里卖。没几年我的大大爷、二大爷、四叔(做皮鞋的)、五叔都来到了满洲里。我的姑姑嫁到了哈尔滨。40年代初,奶奶也从老家来到满洲里。我们全家在父亲的努力下生活有了基本的改善,不用在老家挨饿了。
除特别标注外,本版图片由姜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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