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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西山矿(一)
2021.02.20 29:10
□王树田
 

1904年,新兴建的九号矿井(原南斜井处)。
 

1951年,西山矿九号井立井井架。
 
 

1951年,西山矿九号井恢复生产。
 

1951年,恢复生产后的西山矿九号井的日常。


 
坍塌的井架
2020年7月2日下午,我在家没啥事便骑着自行车到街里买菜,因为明天有几个同学要来榆树庄园做客,要过“樱桃采摘节”,这事其实就是我们几个找引子聚一聚。街里卖的大樱桃都不稀罕吃,榆树庄园里产的小樱桃自然更没啥吸引力,只是觉得在果树旁边采边吃,倒也有点意思,美中不足是樱桃味道没那么甜美。过去那句谚语“樱桃好吃树难栽”有点过时了,谁也没有想到在扎赉诺尔这苦寒之地樱桃树也能活,还能结果,只是味道差了点,赶不上营口的大樱桃。樱桃熟透了这事在微信家庭群里发了半天都没啥反应,也没人回来采摘,很多熟透的樱桃开始自然落地,看着非常可惜。
满载而归快到家的时候,就看见西山矿北斜井的井架、煤仓已经倒了,灰尘泛起,有两台钩机正在作业,硕大的储煤仓已经彻底塌了,钩机在清理底座。我惊讶不已,赶紧回家把东西放下,带着“大熊”“二丽”就往那赶,想去看个究竟。谁敢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把这个庞然大物拆掉?一头雾水令人迷惑。
两条狗欢喜跳跃地朝着目标奔跑,到跟前一看,西头五十多米高的大煤仓已经倒了,还剩二十多米正在最后拆解,看见遍地的钢筋混凝土碎块,其中有些钢筋被清理了出来,估计会被当成废铁卖掉。现场有一辆轿车,有两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旁边走来走去,顺便问了一下他们为何拆了这个庞然大物。这俩人倒是很会开玩笑,说是弄点废铁卖。我的天啊!这么大的工程,拆高大建筑不是谁都能干的,废墟里面的钢筋虽然不少,粗大的、纤细的都有,角铁、钢管也是应有尽有,但单纯为了那点废铁干活得赔死,钩机、装载机、人工费、垃圾处理费等可是一笔巨大的投入,我估计老板只是不愿意透露商业机密罢了,这笔钱肯定是扎煤公司出的。
这些人一看就是专业的,没用多少人,都是机器在作业,五六十米高的皮带走廊很快就“安息”了,拆卸的场面很壮观,但却透着点悲壮的色彩。巷道井下入口处彻底暴露出来,里面还有两个拐弯处,跟副井的巷道都通着,还有一段没有拆的皮带巷道。井口可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尤其是现代化矿井,井下就更复杂,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宝贝”。只是现在简单了,一切都淹在水下了。
废墟的一个角落突然飞出来一只老鹰把我吓了一跳,老鹰扑啦啦地飞走了,可以肯定的是老鹰的家没了,一般老鹰的窝都是居高临下而建,井架巷道的最高处肯定是老鹰的窝,突然拆除让老鹰找不到窝了,油然而生出一丝怜悯。顺着废墟走到井口的锅炉房,这所房子还挺新,以前这里有个板厂,已经停产两年了,也是为了环保。湖边禁止一切污染环境的企业,还有一家煤场、一家塑料厂都已经停业了,也不知搬到哪里了?就剩下一家废品储藏材料厂。湖的北面还有一家养猪场,人家排污有固定场所,是原来北露天的养殖基地,对环境的影响有限,远期环境改造就不好说了。锅炉房里住着一户人家,老头儿是满洲里铁路工人,已退休,在这养鸡、养狗、养兔子,还能种点蔬菜,小日子过得很惬意。因为有现成的自来水,用水也花不了几个钱,这要是没有自来水,估计这里早就成无人区了。一问老头儿才知道原委,拆掉井架是为了环保,说是为了环境整治。看来力度很大,所有残垣断壁都将拆除,只是在水里的那些废弃房屋该如何拆呢?北斜井的澡堂子、井队机关办公室、各区队办公室都泡在水里了,至少能有一米多深,去年还能看见巷道露在水面上,今年又涨水了,至少有一米,再也看不到巷道顶了。机关办公室有鱼塘的老板居住,一楼基本被淹了半截,直接住到了二楼,诺大的一座办公室就住这一家,临水而居,也算是“豪宅”了。我担心井口剩余建筑过几天也会被拆除,赶紧拍照留念,拍照的时候女主人出来询问情况,她以为有人要动他们的居所,对所有人都很警惕,自己住在这里有二十多年了(1998年开始),附近还有两家邻居,也挺孤单的,总有种住在荒郊野岭的感觉,连狗叫声都很少,平时没人愿意到这里来。今年疫情严重,大饭店关门的很多,打出来的鱼也卖不出去,干脆不打了,招来了一些垂钓者,也能收点小钱,疫情影响了各行各业。说起这个鱼塘,就要说下1998年那场大水,大水淹了西山矿,导致一座百万吨的大煤矿一夜之间破产,工人早退、分流、下岗。虽然很多人有了二次创业的机会,背井离乡,在外面成就一番事业,但更多的人不得不转岗到其他矿井工作,总有一种失去家园到人家混口饭吃的感觉,选择提前退休也是无奈之举,工资少开不少,到处奔波打工,零打碎敲挣得那点钱也攒不下,不如正常上班开得多。西山矿所属井口原址就形成了北煤沟、南煤沟湖,早期废弃的矿井有了新气象,湖水荡漾,飞鸟翱翔,看着倒也光鲜。
我想,也到了该为西山矿写点什么的时候了。
早期的西山矿
西山矿的前身九号井在解放前就是扎赉诺尔煤矿的主力矿井,这个于1904年开始建设的煤矿,两年后建成,历经多次磨难,在1909年发生过一次火灾,沙俄矿主不顾中国工人死活,强行封井灭火,致使无辜矿工多人死亡。第二年海拉尔河发大水,达兰鄂罗木河也泛滥,工人消极怠工,九号井被大水淹末,损失惨重,将近十年才复产,这是《煤矿今夕》记录的事件。1920年煤矿再次遭受鼠疫,沙俄警察强行实行隔离政策,没有得到及时隔离治疗的矿工死亡惨重,煤矿工人大幅度减员,整个西山和阴阳宅白骨累累。从1924年开始,苏俄接管煤矿,九号井的工人算是过上了一段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长,1929年中东路事件爆发,九号井和得利矿均被毁,战后煤矿工人没有生计,不得不私下在尾矿挖煤为生,大多数人为了避祸离开了扎赉诺尔。战后多年,九号井也没有完全恢复生产,直到1946年才恢复生产。至于南煤沟的形成就更早了,那是地表煤层开采的结果,也是扎赉诺尔最早的煤矿,被称为“波罗尼科夫矿”,都是露天开采,后来在南煤沟相继建设了1、2、3号斜井,表层煤挖完了之后又接着向下开采,解放后一度成为地方煤矿,废弃后形成了今天的南煤沟,一场大水也成了湖。
煤矿工人的命运最悲惨的时候是在日伪时期(1935-1945),扎赉诺尔主要开采的煤矿就是南煤沟和灵泉的五号井、六号井。南煤沟建了三个斜井,在南菜园子有三台绞车房,俗称“三码机”,一度成为这里的地名引用至今。日本人根本不顾中国矿工的死活,也不拿工人当人看,把头段克宝、李成德、曹德福、佟真、高俊峰等与日本人狼狈为奸,进一步压榨矿工的血汗,人不够用就到东北和内地采取欺骗的手段,把工人骗过来,限制人身自由,严禁离开扎赉诺尔,一旦有偷跑的抓回来九死一生。在1941年到1942年的伤寒大流行期间,煤矿工人吃不饱、穿不暖,死难者十之八九,西山坡成了乱葬岗,人死光了把头再到内地去骗,河北、山东来的矿工最多,还有东北的移民,从东北迁户过来的移民有的一家家死在扎赉诺尔,能活下来是幸运的。南煤沟曾发生过一次最大的矿难,一次死亡二十多人,日本宪兵实行高压政策,有反抗就逮捕投入监狱,各井口设立监工,把头也跟着祸害工人,被人举报就以“反满抗日”“通俄”罪抓起来,能活着出来的极少。在南煤沟东面还开过东煤沟,由于水大开采困难,最后不得不放弃,形成了后来扎区人都知道的东浜。日本人来了以后最大的成就是修通了街里到灵泉的矿山铁路,建了发电厂,绞车提升煤炭成为常态,煤矿开采效率大幅提高,马拉人扛的时代基本结束,也加大了掠夺资源力度。解放后三码机还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度成为地方煤矿,大概是八十年代初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码机房也被拆了,矿坑多年积水,成为扎赉诺尔污水汇聚地,里面除了蛤蟆叫就没有别的了。
由于煤矿的开采,大量的矿工就居住在煤矿附近,慢慢地形成了中国人自己的社区,红白房子、西山住宅、南菜园子,也有矿主修建的工人宿舍。在原五百附近有数栋大房子,这种以西山大石头为建筑材料的建筑物,是扎赉诺尔最早的职工宿舍,早期来的工人大多居住在这里。很多矿工都是被日本把头骗来的,最悲惨的是在1942年伤寒大流行,有些宿舍六十多人只能剩下一两个,西山坡成了乱葬岗,不知有多少矿工的尸骨埋在那,远在内地老家的家人都不知道死在哪,在那个乱世就知道死在外面了,没几个人知道有扎赉诺尔这么个地方,连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能活下来是幸运的,很多人干不动就告老还乡。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里还不错,站稳了脚跟就成家立业,还有的把老家的妻儿老小都接出来,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需要吃喝拉撒,街里的工商业逐步建立,诊所、私塾这些关系百姓民生的行业逐步形成,有了小孩,扎赉诺尔开始出现了生机活力。在街里这片,主要的煤矿就是九号井,围绕在九号井附近的居民也是最多的,加上街里的工商业、服务业,扎赉诺尔的人口主要居住在这里,灵泉和车站只占一小部分人口,而且煤矿机关、管理者和工程技术人员多数都居住在九号井附近,有沙俄住宅和日本住宅,也有中国东北民居,都靠着煤矿吃饭,一个因煤矿而形成的小镇在解放时初具规模。由于人口的增加,也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特别是服务业,在九号井附近形成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商业网点,沟东逐步形成了一个以煤矿职工为主的社区。
光复后的扎赉诺尔开始恢复生产,虽说铁路、煤矿仍然归属苏联,共产党已经占据主导地位,扎赉诺尔成为最早的解放区,在煤矿成立了工会,工人有了当家做主人的感觉。1949年6月,灵泉五号井恢复生产的过程中不幸发生透水事故,造成七人遇难,在九号井西侧土坡建立了矿难碑和矿难工人墓,这是新中国成立前夕矿工为了国家的利益,为煤矿所作的牺牲。新中国成立后九号井经过抢修获得新生,从东北调来工程技术人员和设备,年产量最高时达到40万吨。1952年,中长铁路全部移交中国,从1953年1月开始,扎赉诺尔煤矿正式回到人民的怀抱,煤矿归东北煤炭管理局管辖,战德敏担任扎赉诺尔煤矿第一任矿长。
西山矿的青春期
解放后的抗美援朝运动中,扎赉诺尔煤矿职工踊跃捐款捐物,九号井工人,共产党员腾如汉,把自己家仅有的一头牛卖了700元,全部捐给国家,扎赉诺尔煤矿成为东北煤矿先进单位。1951年,九号井经过全矿工人的努力奋斗终于恢复生产,工人终于有了主人翁的感觉,干劲倍增。“一五计划”国家定的时间是从1953年到1957年,实际执行的时间是1955年,也就在这一年国家的经济建设大规模开展,煤炭是工业的粮食,自然是发展的首要项目,扎赉诺尔迎来了煤矿大发展时期,扩大煤矿产量摆在日程上,首要任务就是建设新井口。在灵泉矿新建了十一号井,九号井扩大产能,煤矿也开始大规模地招工,除了本地工人积极入矿,煤矿职工又通过信函把亲朋好友从河北、山东等地招来,当工人吃商品粮是很诱人的。大多数人来了就安家落户,只有极少部分受不了井下的苦被迫返乡,扎赉诺尔的人口快速增加,都是拉家带口的,各项服务设施在扎赉诺尔建设得如火如荼,特别是地方商业、服务业,学校、医院也相继建立多所,开启了大发展时代。在北煤沟(得利矿)的开采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在局部有少量的尾矿,即使这样也没有完全放弃,直到彻底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北煤沟(得利矿)建于1908年,典型的露天煤矿,煤层西面浅、东面深、南面深、北面浅,一个不规则形的巨坑,被挖走的煤炭能有几百万吨,一度是扎赉诺尔的主力井口,三十年代末开始走下坡路,到解放后产量就很少了。附近都是荒郊野甸子,毛子坟就在北煤沟西侧约200米的山坡,解放后苏联人一撤走就成了荒冢,八十年代中期,这里建了煤矿救护队和西山矿办公楼,后续又建了西山矿住宅。
□本版图片由王树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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