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李桂求 采写 张贵山

1954年5月,李桂求(二排右四)所在部队医务和后勤人员在朝鲜天摩山合影。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辽宁省平泉县合影。左起夏建勋(文书)、李桂求、陈世民(卫生员)。

1955年,将复员的战友送回国内后,三名战友重返朝鲜前线。左起李桂求、陈世民、夏建勋。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延边州和龙县合影。左起罗怀德、李桂求、欧光云。

1955年,部队回国后战友在辽宁省平泉县合影。左起陈世民、刘福俊、李桂求。

2020年,李桂求老人佩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留影。
那些牺牲的战友
我们抢救的伤员有头部负伤的、胸部负伤的、腹部负伤的,最严重的四肢都炸没了。一发现受伤的战友我们就立即冲上去抢救、包扎,战友光荣牺牲了,我们就将其脸上的血迹擦净,整理遗容,换上新的服装,用裹尸布包好,到晚间由担架员把牺牲的战友抬走,在不远的地方就地掩埋。至今一想起那时候我所见到的伤员心里就特别的难过,真是惨不忍睹,战争太残酷了。
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我们担架队的一个战士胸部负伤了,出现气胸,喘不上气来,为了不让空气进入肺部,我就用纱布给他伤口紧紧缠上,因为空气进入肺部就没有了张力,就没法呼吸。到晚间,他自感伤重恐怕快不行了,就跟身边的医生、护士说:“我知道我不行了,请不要告诉我的家人,不要让他们为我操心,等战争结束后再告诉我父母我不在的消息。”他喘口气又说:“我身上的钱不多,请你们帮忙把这些钱转交给组织作为党费。”我们的战士真是英勇无畏啊,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还想着自己是一名战士,要不怕牺牲,想着自己是一名党员,要缴纳党费,想着作为儿子,要怎样减少父母的牵挂。
还有个战友头部负伤,脑盖给揭开了,大脑都被挤了出来,就跟鸡冠似的鼓在外边,他没有死却昏迷不醒,但总是本能地用手往头上挠。那时候,我就守在他的身边,没办法,我只能狠心使劲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挠,我真是欲哭无泪。看着这个伤员,我心里特别难受,但又毫无办法,这些战士为祖国、为人民付出的是鲜血和生命。后来这个战士牺牲了,当时头部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战场上的临时急救是根本治不了的,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有时候一次战斗下来,伤员多得没处安置,临时抢救所进不去了,我们就在低洼的地方搭建临时隐蔽部。临时抢救所都是一个个山洞,因为能够躲避敌人飞机的轰炸,伤员多时无法进入山洞,就只能放在外边。有一次让敌机发现了,敌人开始扫射扔炸弹,我们就背着、抬着、扛着、拖抱着伤员往隐蔽部里跑,炸弹爆炸的威力很大,在我们那个山顶上就炸出了一个大坑,把洞里的蜡烛都震灭了。
我们卫生员平时没有配备枪,但抢救所里有一个统一的枪械架子,当时我们的武器很杂,什么水连珠、七九式、三八大盖,啥样的都有,比起美国统一制式武器差远了。我们在前面站岗时都是背着长枪的,夜间出去巡诊、给伤员喂药、换药布时使用的是手枪。伤员都在山洞里,各个洞之间还有不相等的距离,有的离得还很远,最远的有一二里路,医疗点、病房(山洞)都是隔开的,要不然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夜间巡诊都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出门时都要配备手枪,一前一后,那时候潜伏的特务特别多,闹不好就会被打死。我们有个同事叫王锦秋,是和我一起当兵的。他年龄小没经验,那天晚上是他站岗,他发现草丛里有动静,便大喊:“口令!”没有回应,他就想走过去看看,突然就被躲藏的特务一下子抱住用刀捅死了。所以,从那以后我们夜间出去给战士服药打针都很小心,都带着手枪,一前一后,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管前面还是后面 ,有意外时都有个照应。
战友徐福庆
在朝鲜战争期间,战友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特别是徐福庆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
徐福庆是我们卫生队看护班的班长,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他是广东人,但不会说广东话,原因是他很小就离开家乡了。他在国民党部队里当过兵,后来就随着所在国民党部队投诚到解放军这边了,后来在解放军的部队入党。
有一天正下着大雪,我们在行军途中被敌人飞机发现了,我们就地分散躲避,我跑到路边的一个大雪坑里趴下,敌机一阵扫射,接着又是一顿狂轰乱炸。当敌机飞走以后,部队要继续行军前行,因为长时间的行军、连续工作的疲劳,我趴在雪窝里睡着了。部队紧急集合后,继续行军出发。那时候大部队行军后面都有收容队,专门收拢那些受伤的、跟不上队伍的或其他原因拉下的,那天徐福庆正在收容队里。我趴在那里睡着了,收容队巡逻的战士发现后就跑过来叫我:“起来!起来!这么躺着怎么能行。”我被叫醒了,站起来想走时发觉这双脚麻木得不会动了,当时我们穿的是挺薄的解放鞋,又在雪堆里趴了那么长的时间。徐福庆看我的脚冻得不能走路非要背着我,在那个困难的时候,天上随时都有敌人飞机来扫射,他还要背着我走,我说啥也不干,后来他找来一根树枝让我当拐杖。到了驻地后,脚冻得鞋子脱不下来,袜子和脚都粘住了,他很费力地帮我脱下鞋袜后用凉水给我泡脚,然后又上了冻伤膏,冻伤好了以后脚趾甲都脱落了。他比我年龄大点不多,我真的很感激他。我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
退伍后,徐福庆被分配到呼伦贝尔盟科尔沁右翼中旗。后来他当上了外科大夫,调到哲理木盟(通辽市)医院任外科主任。复原到地方后,我俩在内蒙古参加卫生系统培训班的时候见过面,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其他战友。随着我们相继退休,联系也就少了。
送老兵回国
我们是1952年5月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的,始终在前线救护伤员,一直坚持到双方停战。其实从1953年7月份就基本停战了,但是小的战斗仍持续不断,就是双方为了在谈判桌上争得主动权、赢得话语权,如果战斗打赢了,对谈判就十分有利,如果打输了,就要步步退让。一直到彻底停战以后,我们才随着大部队撤下来,进入部队休整状态。
1955年,我从朝鲜护送一批复员兵回国,都是些年龄大的、受伤的、身体不好的士兵,是乘火车通过鸭绿江大桥送他们回国的。停战以后,朝鲜新义州口岸那儿是中立区,都由中立国人员把守的,每天出去多少人回来多少人都有记录和备案。我们送这批复员兵直达沈阳车站,因为都是辽宁籍的复员兵,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我们又返回了朝鲜。
停战以后,朝鲜的形势就相对安全了,没有了战争大家都非常高兴。1954年5月,我们团卫生队的成员在朝鲜的天摩山瀑布前拍了一张合影,从这张照片上就可以看出战友们轻松、释然的表情。
复员到满洲里
1956年,我所在部队全部从朝鲜撤回国内,我在朝鲜战场的四年战斗生活结束了。回国后先在吉林省延边和龙县休整,之后不长时间部队就开始安排战士复员,那时候我们一起在卫生队当兵的战友基本都复员了。在面临复员时刻,上级却将我调到吉林军区司令部的军部卫生所工作,我当时抱定复员的心思,就找到部队管士兵的股长申请回原部队。股长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调过来的人都是很优秀的,你现在虽然不是军官,但是你不想升军官吗?”我很犹豫,那时部队正在逐步正规化,我已被定为中士班长,当时我只有20周岁。尽管如此,我看大家都走了就不想继续留在部队,我一再找股长请求回原部队。就这样,我在吉林市只待了十多天就被退回原单位,而后复员了。
复员时,我是属于专业技术类型的士兵。我们师的卫生队战友复员后基本都转到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来了,就是没有回广西的安置指标。如果不愿意来内蒙古,还有新疆、西藏那些更加偏远的地区可以去,大家综合考虑就基本上都留在了呼伦贝尔盟。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南方的战友也有陆续调回湖南、安徽、广西等原籍老家的。
我们来到呼伦贝尔盟海拉尔等待分配工作,盟卫生局把我们分配到各旗市,我和陈延清被分配到满洲里。陈延清是辽宁朝阳县人,后来调到扎区防疫站当站长,再后来回了辽宁朝阳县的老家。
我是1956年5月到满洲里防疫站上班的,一直工作到1964年。这期间,我学的是食品卫生检验,那些年到外地学习培训成为了我的常态。先在扎兰屯卫校参加学习班一年,在黑龙江哈尔滨检验技师班学习一年半,学习的专业是检验,曾到呼和浩特等地学习,业务上逐渐熟练起来。我还在满洲里市医院实习了一年,各医疗科室几乎都实习过。当年,满洲里防疫站和医院是一个单位,在满洲里市医院,领导想培养我做麻醉师,因为缺少男的麻醉师,当时只有一个女麻醉师,卫生改革委的同志劝我学麻醉专业,但我还是喜欢做化验。所以我一直是在做化验工作,后来退休离开单位时职称是卫生检验师。
妻子家里人是扎区的,她又在扎区一中当老师,亲朋好友都在扎区,她喜欢扎区的工作生活环境。而扎区在检验方面又很需要人,我就顺利调到扎区防疫站工作了。后来在扎区防疫站先后任代理站长、书记,一直到退休。
退休生活
1996年,我正式退休。退休后单位返聘我继续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时检验人员仍比较缺乏,我的专业水平及从业经验当时在呼盟还算排在前列的。退休后我就在满洲里生活,我的两个孩子生长、工作在满洲里,后来女儿辞职去了北京,和同学一起创业,儿子一直生活、工作在满洲里。
记得有一次我在天津学习时遇到了一个广西南宁防疫站的老乡,他就劝我回去,说:“你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回到我们广西南宁来吧。”因为当时南宁防疫站也正缺少搞食品卫生检验的人。我考虑到复员后工作和家庭都已经安排在这边了,孩子都出生、成长在东北,再回南方的话全家人对那里的生活、气候都不能习惯,所以考虑再三就没有回去,继续留在了这里。
在闲适的退休生活中也时常想起我的家乡广西,想起我的父亲,他当时是南开大学毕业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人。如今父亲和那边的家人都离世了,所以就一直没有再回过广西,就留下了这个遗憾。
结束语
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我更加缅怀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献出宝贵生命的战友们,更加铭记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崇高事业中所建立的丰功伟绩。每当我回忆起抗美援朝往昔岁月,心中总是充满着崇敬之情,这份崇敬之情会伴随我的一生,这是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崇敬,更是对党和国家的崇敬。让我们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
采写者简介:
张贵山,1958年12月1日出生于满洲里市。满洲里铁路中学毕业,下乡扎赉诺尔红旗公社灵泉一队,期间种地、放牧、干农活。1977年考入扎赉诺尔技工学校机务班,毕业后就职于扎赉诺尔运销处机务段、电务、宣传部等部门。1987年考入武汉大学新闻系新闻学专业学习,毕业后就职于扎赉诺尔矿报社。1992年调入满洲里报社工作,2018年12月退休。
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满洲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满洲里报社创始人之一,《满洲里报·学生刊》创始人,首任学生刊主编,报社原总编室主任、主任编辑。先后出版《来去匆匆》《情落满洲里》《牛玉坤的传奇人生》《一个烈士的生前身后》《呼伦贝尔之恋》五部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在全国各大报刊、网站发表文章若干,在全国各级新闻、文学等类评奖活动中获若干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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