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李桂求 采写 张贵山

战友罗怀德

战友李景春

战友李安超

战友夏建勋

战友陶某某

1953年,李桂求在朝鲜前线留影。

1953年,战友李景春(司药员)留影。

1953年,战友杨效果(卫生员)留影。
我叫李桂求,1936年出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桂平县。1951年1月参军,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某师某团卫生队卫生员。1952年5月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入朝参战,在朝鲜四年多的时间里,经受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国家隆重举行了纪念大会,并向我们这些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老战士颁发了纪念章。祖国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兵,老兵也愿意将这一段不平凡经历讲述给今天的青年朋友们。
“小鬼”当兵
我是广西人,广西人以少数民族之一的壮族居多数,壮族有语言但没有文字。我祖辈虽然世代生活在广西,却是地道的汉族人。
1951年1月,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部队要扩编,就到桂平县第一中学征兵。中学生们都为新中国的建立而欢欣鼓舞,大家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踊跃报名参军,热情非常高涨。那时候,我正在桂平县第一中学读三年五学级,读到六学级就算初中毕业了,还差半年。但我决定放弃学业报名参军,报效国家,于是就和我们班的好几位同学一起都去报名参军了。那一年,我才14周岁,虚岁刚刚16岁,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我初中没有读完就彻底告别了校园。
因为我们一起参军的都是初中、高中学生,到了部队后就给我们成立了一个学生队,集训了一个多月,目的就是熟悉和习惯部队的生活。完成集训后,我们就下连队体验生活,我被分配到一个机炮连锻炼,这个机炮连就是以使用重机枪和迫击炮为主的连队。在连队因为我年龄小,个子也小,连长怕我无法胜任站岗的任务,所以就不安排我站岗。
我们学生队也要跟着部队一起进行野战训练,在训练的时候,机炮连都是背着装有迫击炮的木箱、装有机枪子弹的弹药箱训练,因为我年龄小,连长非常照顾我,给我扛的都是空箱子,这样我就扛着空箱子参加训练,与别的战士相比轻松多了。连长对我很爱护,总是叫我“小鬼”。
下连队体验生活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学生队就被抽回某军某师教导队集训,为期三个月。因为当时部队里的战士文化程度不高,而我们学生队里都是有文化的人。所以分配我们这些学生兵时,就有不少人被分配到连队当文化教员,一部分就像我一样当了卫生员,女学生基本就到师部野战医院当护士了。
工作分配完以后,又安排我们到师部的野战医院卫生员训练班去学习,训练学习了半年,我就被分配到某团卫生队。那时候我们卫生员从事的工作基本就是现在护士的工作,像“看护员”一样,每天拿着伤病号的病例跟在医生的后面到病房去会诊,负责给病人测体温、号脉搏、听呼吸,再就是给患者服药、打针。到窗口领取到患者的药后,必须看着他们吃下去才能离开,这是规定,一日三次放药。
那时候,我年纪小有些胆小,见到那些不同状况的伤病员开始都不敢直视他们,一些重症病人经常有些异常的反应,躺着、睡着时就突然大喊大叫,有的发烧糊涂了,喊些我听不清道不明的话。尤其是夜间,当时没有灯,点的蜡烛昏昏暗暗,看着烛火煽动,越看越害怕。再加上床边挂的点滴输液,在深夜里特别寂静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滴药液、心跳的声音。有一天晚上,我正在重病患者身边看护时,一个战士突然坐起来喊道:“你看!那不是鬼吗?”吓得我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
知道我胆小,医生就有意想锻炼我的胆量,经常有些重病人去世来人把遗体抬走后,医生就吩咐我:“你去看看,他床那儿还有什么东西没拿过来。”刚刚抬走了死人的病号房空空荡荡的,尤其是晚上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让我一个人去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我真不敢去呀,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后来慢慢锻炼就好多了,以后到朝鲜战场也就习惯了。
开赴朝鲜战场
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口号喊得很响,所以那时候备战很紧。我刚参军不久,大部队就由广西省(现在改称广西壮族自治区)调到广州市边上的番禺县,在那儿守卫海防线。
在番禺县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没啥动静,我们某军某师就被抽调出来,准备向朝鲜出发。部队要调到朝鲜去打仗,从这时开始就不让与家里通信了,对家人也是保密的。我们出发前先训练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坐火车直达安东,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丹东市。
到达安东后,我们就住在鸭绿江边上,对面就是朝鲜的新义州。这时候就能看到美国飞机经常飞到鸭绿江边轰炸新义州和鸭绿江上的大桥,鸭绿江大桥是我们的运输线、生命线,可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制空权,眼看着美国飞机俯冲下来抛下炸弹进行轰炸。
朝鲜新义州那边是个高射炮部队,由苏联部队驻守,美国飞机一来轰炸,高射炮部队就向美军飞机射击。看到战火已经烧到我们国家边上,那种报效祖国的决心也就更加强烈了。
1952年5月,我们在安东休整了几天后,一天晚上部队紧急集合,列队沿着鸭绿江大桥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朝鲜。这时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已经快两年了,我们来到朝鲜的时间相对较晚,当时的战局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
过江到了朝鲜后,我们没有停留,继续急行军,一般都是晚上行军,美军的侦察机、轰炸机、战斗机白天经常过来侦察、轰炸,白天行军容易被敌人发现,所以我们都是傍晚以后出发。但是晚间敌人也不消停,飞机打的各种各样信号弹,红的、白的、蓝的、绿的,照得山野里也是忽明忽暗的。进入朝鲜的第二天,敌人的飞机就发现了我们。那时候公路边上都有防空哨,一看飞机来了,哨兵马上就鸣枪报警,部队老远发现他们的飞机就一下子全散开,各自寻找着躲藏之处,树后、坑洼处、石头后、桥底下、残垣断壁处,分散着隐蔽起来。正在开灯行进中的汽车立即就熄灯灭火隐蔽起来,有的摸黑开车找躲避的地方,一点亮都不能有。牵着马车的把马抓牢,因为都驮着物资,怕马受惊乱跑,战士就得拼命拽着马匹的缰绳,抓着马头四处躲。我们在几天的行军中经常遇到美国飞机来轰炸,很多都是我们叫“油挑子”的那种飞机,机翼两侧都挂有油箱,飞行的时间(滞空时间)比较长。
我们在几天的行军中背着作战装备、医药箱,还有固定肢体的夹板、药品、担架,每个人都有米袋、压缩饼干,饿了就吃雪和压缩饼干充饥。晚上行军走得比较快,一走就是一百多里地,天刚亮就宿营休整了,一直赶到三八线附近的开城才驻扎下来。
我们到的那里属于中立区,前边就是三八线,对面山上就是敌人的阵地,敌人的坦克有时就摆在对面的山头上,这里就是战斗的最前线。敌人的那边山头上夜晚有大探照灯,在天空地面扫来扫去。这里整天枪炮声不断,我们有时就能看到山顶上双方激战的炮火,炮弹来回飞,敌人的飞机有时候就投弹轰炸,我们就用机枪扫射,但一般是打不到空中飞机的。面对眼前的战斗场景,我的心里再没有过去害怕的感觉,在战场上锻炼得成熟起来了。因为战士们心里都明白,现在真的到前线来了,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残酷战争,容不得半点畏惧和退却,只有一往无前地冲锋和拼杀。
迷路
我们团的卫生队就驻扎在前线,担负着临时抢救、包扎伤员的任务。因为当时与敌人的距离比较近,真可以说是面对面的交锋。战斗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中,我们每天随时都会接收一些从战场上抬下来的病号、伤员。
我所在的是130高地抢救所,我负责管病房工作,每天就守在病房里。这个抢救所里其实只有我们几个卫生员,平时有伤员下来我们就抢救、包扎,之后晚上就要送到师部野战医院去。有时我们急救队的人手不够,上边就会派人来增援,因为那时候伤员比较多,不及时抢救就会有生命危险。
驻守在前沿阵地上的部队时刻准备着战斗,因为我们敌对双方离得太近,夜间也经常交战,有时候是我们摸到敌人阵地,有时候是敌人过来偷袭,这样的突然交火是经常性的,有时人手不够我们也会立即参加战斗。一到晚间我们就要往后方师部野战医院运送伤员,我也经常负责带领着抬架队往师部的野战医院运送伤员。朝鲜地形复杂,山多树林茂密,我曾多次完成运送伤员任务,夏天还好,山林树木地形地貌我都刻意记下,路线也就基本记住了。可是在冬天的一次运送伤员时,却发生了迷路的情况。那天我负责往师部野战医院送伤员,这批伤员还比较多,白天突然下起了大雪,天地间成了白茫茫一片。按着原来的路走着走着我就懵了,作为南方人的我哪儿见过这么大的雪啊,山林小路、下山沿途的标识都找不见对不上了,石头、树木都被雪给遮盖住了,我发现迷路了,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带领的是一支护送伤员的队伍,一方面怕耽误时间,影响了伤员的抢救,伤员的生命是第一位的;一方面我们与敌人距离这么近,一旦迷失了方向走到敌人的阵地上,那可就等于自投罗网了。
当时我心里可真是紧张、害怕了,情急之下就想找个朝鲜老乡问问路。由于战争,朝鲜的山村里居民也不太多,家里能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老太太和小孩子,男劳力都当兵打仗去了。好不容易在山沟里找到一处破房子,里边住的是一位老年人。由于我们平时与当地人交往比较少,也不懂朝鲜语,我就用汉语写字让他看,万幸的是这位老人懂中文,我问他师部野战医院的方向,他就用笔给我写上画出来,指点我应该怎么走,就这样我们顺利地找到了师部野战医院。
完成任务返回来的时候,道路就被炮火封锁了,对此情景我们已习以为常。敌人的飞机俯冲狂轰滥炸时,我们都能从敌人炮弹落地前的声音中辨别出来炮弹是否从头顶飞过,离我们身边多远,还是将要在身边附近爆炸,预算着爆炸声、气浪冲过来的距离。
我们回来的路上就拼命地奔跑,听见炮弹飞来就找地方趴下,在低洼的地方躲避。所以,我能活着跑回来心里真高兴啊,虽然很危险,但总算完成任务回来了。
卫生员在抢救伤员之余,在部队人手少的时候还担负着往前方阵地运送炮弹、子弹、粮食的任务。那时候汽车、马车都上不去山,到不了阵地的最前沿,炸药包、弹药都是战士们用肩膀扛上去的。当时医疗物资非常紧缺,就拿最常用的绷带来说,那时候就很急缺,我把用过的绷带、纱布积攒起来,拿到小河边去洗。夏天还好一点,冬天就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手冻得都像胡萝卜似的通红,这些绷带和纱布清洗、晾干、消毒后再继续使用。
美国的细菌战
有一天,突然袭来几架敌机,我们就急忙躲藏,敌机来了就往下一阵子扫射,然后扔下几颗炸弹。炸弹爆炸的声音非常小,而且特别沉闷,不像平时爆炸得那么响。我们很纳闷,明显感觉与平时炸弹爆炸的声音不同,只觉得不正常,但我们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报告上级后,初步判定是细菌弹。我们卫生队奉上级的命令,穿着防护服装对疫区进行疫情检查。当时的那种防护服与现在的相类似,穿上以后密不透气,捂得一身汗。我们到现场一看,满山遍野都是苍蝇、昆虫、老鼠、蜘蛛等,还有些不认识、根本未见过的虫子到处乱爬。我们采集了一些标本,用小瓶封好以后送交上去进行检验。后来确定就是敌机投放下来的细菌生物,上级命令我们立即就地焚烧,进行了掩埋、深埋处理。
防护服一穿就是一天,从现场检查完回来必须彻底消毒后才能脱下来。战争是不允许使用细菌战的,美国人公然违反了国际法公约。
发现他们使用了细菌战后,我们就格外注意了,以后发现有类似的异常情况就立刻进行消毒。当时的消毒工具就是喷雾气,对居民住地的水源、周边的环境经常性消毒,一段时间以后就再没有发现类似情况。由于我们主动应对、果断处置,这些带有细菌的昆虫等生物并没有引发疫情,敌人没有达到罪恶的目的。
通过这次参与细菌的严密排查,我们积累了关于细菌战防疫的经验,学到了相关的防疫知识,这就是我亲眼看见的美国在战争中使用的细菌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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