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荣

1941年,大姑张维玉与姑父杨景华在四道街“兴华楼”举行新婚典礼。后排左一为祖父张连喜。

中年时代的祖父张连喜。

中年时代的祖母王云清。

中年时代的父亲张维钧。

青年时代的叔叔张维义。

大姑张维玉(左)与朋友合影。

二姑张淑敏与我合影。

三姑张静与我合影。

张家大院临街建筑。(2010年摄)

张家大院临街建筑。(2020年摄)
在我的记忆里,从满洲里火车站登上天桥,再沿天桥路向南走,最后会到达一个土木小桥,桥的正前方是一条很宽的路(今阜城街),桥下是人造的一条排水沟,站在小桥上左右遥望可以看见右前方的一排俄式红砖房,它就像历史长河中走过来的一位沧桑老人,历经百年、四季轮回、风吹日晒,却仍然可依稀辨认出它昔日英俊的相貌。那就是我的家,是我祖父张连喜早年兴建的家,我的家族世代休养生息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紫红色的大门向东敞开,门宽到能开进一辆东风卡车,院内开阔平坦。左手边是一排库房,平时建筑材料都存放在这里,土木结构,墙体厚实,库房坐东向西开着三个门,门是木制的,上的是铁栓锁。小时候放学我走进大院首先就能看到它,觉得它高大的难以想象。
路过它向南走是一个木头厕所,分男女厕。再往里是一个小园子,里面养着鸡鸭。顺向是个煤仓,用很厚实的木头搭建的。
大院的中央为一个地窖口,窖口就像小板凳一样突起,窖盖是一块厚实的木板,人们闲暇的时候能坐在上面唠嗑话家常。那是只能下去一个人的地窖,梯子直上直下的,窖底左右是两扇土色大门,推开门可见一个拱形房间,全部是水泥的墙,能放两个双人床那么大,墙边上挖有小洞,安放油灯照明,窖内日常储存着大量蔬菜、薯类,一直能吃到春天。据老人们回忆,在当年光复的日子里,苏联红军和日本鬼子打仗时,大院里的女人们都躲藏在这个地窖里,着实派上了大用场。
大院的北侧就是临街的正房。正房的房盖是刷紫红色油漆的铁皮,上面有五个烟囱,天棚上有两个房子形状一米见方的通风口,被鸟当做栖息的窝巢,不时有鸟飞进飞出。房体是红砖的,坐北朝南共有五户门。房檐砖雕错落有致,女墙凸起典雅秀丽,彰显俄罗斯建筑符号。房门是坐北朝南。临街共有十扇窗户,每户有两扇窗户。门窗都不是很宽大,这是俄式建筑的一个显著特点。这排砖房的东北角上有一户门市,自我记事起就没有开过,门是用红砖封上的,房檐上面装饰的女墙,当年是否挂有牌匾就不得而知了。
这五户住房,每户都能住下三代人,它的顶棚和地板都是木质刷油的,地板极厚至今还在使用着,里面屋门刻花并高大,刷着天蓝色的油。每户的内部格局呈十字形。进门就是厨房,厨房内有地窖供寒冷漫长的冬季储存土豆、蔬菜之用,窖盖和木地板浑然一体,外来人不知道轻易发现不了。厨房的大锅镶嵌在炉台上,在后边有一个俄式的烤炉,炉右上侧是一个火墙,厨房的北边有一个大寝室。
房的十字结构交叉点就是一个大“格栏”(音译),像一个大圆筒子,铁皮刷着油。有多大呢?一个大人展开双臂是“格栏”的一半,是圆形的,一直通到天棚,它一烧起来四个房间都暖和了。厨房的右手是一个套间,一间客厅兼书房也可放床。里间有一个火炕,铺一条刷油的小沿边,烟道通至“格栏”。我们常坐在上边写作业,暖暖的。五户基本都是这样的内部格局。
出大院的右侧有一排土木结构的房子,三户是工人的宿舍。接着是一个马圈,很大的草垛,那枣红马见我总是喷着鼻水,连我摸一摸祖父的漂亮“米杆子车”(俄语)它都要大呼小叫的。
顺着马圈的南边是一座纯俄罗斯式结构的木制房,外体是刷油的木刻楞。门前面踏板有一定的坡度和长度,这说明这房子地基是很高的,共有两户。北面一户一进门就是俄式的大餐厅,房顶上有一个大的麦穗穗吊灯,厨房在后边。另一户是一个套间的客房。
向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墙,墙上有洞是排水用的,墙的里面是牛羊圈,墙的东头是一排南北走向的房子。我想这个院的地形是北高南低,它的门窗全朝南,形成了一个院中院,这是工人家属住房,也是土木结构的。
再向南走就是一大片菜地。有多大呢?那时是跑马圈地,站在园子里四处都望不到头,里面种的菜薯齐全,在困难时期总能够保证全院子的住户渡过难关。
这院的房子居住面积是多少呢?在市档案局的资料记载中是800多平方米(是社会主义改造后测量的米数),再加上自留的部分,能有近千平方米。
这房子有怎样的来历呢?
我祖父张连喜(1881年9月9日出生)从山东老家只身来到满洲里闯荡天下时,此地才只有八户中国人家。祖父在满洲里干实业挣到钱后,建起了这栋大红砖房子,并圈起了大院子。等他考虑成家娶亲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上世纪20年代,他面对热情奔放的俄罗斯姑娘和温柔善良的蒙古国姑娘都毫无动意,而是回老家山东娶了小他二十岁的祖母王云清(1901年1月16日出生)。祖母来到满洲里后就直接住在了这栋大红砖房子里。1922年,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张维玉(我大姑)就出生在这里,接着大儿子张维钧(我父亲)、二女儿张淑敏(我二姑)、三女儿张静(我三姑)、小儿子张维义(我叔叔)都相继来到这个世界。1941年大姑张维玉与姑父杨景华(1925年9月7日出生)在四道街“兴华楼”饭店喜结连理,并留下了难忘的合影。大姑张维玉一生幸福、长寿,于2018年去世,享年96岁。要算起祖父张连喜盖起这房子的年限,起码能有120多年的历史了。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祖父张连喜没有批斗,未划定成分,将我家人居住之外的房产统一交由房产部门管理,然后再租给其他住户,将租金按照百分比分配给祖父,用的是公私合营的规矩。
祖父张连喜一生搞工程建筑,他是一个活图纸,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政府部门、铁路站段都来人向他咨询满洲里一些建筑的维护修缮事宜。他80多岁还受命考察过满洲里老火车站,领着我一起前往。他站在那用眼一望就能透视出房梁上的每一条缝隙,犹如大夫把脉一般准确,每每提出的老建筑维护方案都能得到重视并付诸实施。
1965年的10月,祖母王云清病逝,享年64岁;同年12月,祖父张连喜病逝,享年84岁。我记得当时政府有关部门、铁路有关站段来了许多向祖父送行告别的人,还抬来一个铁制特大的花圈。
1966年七八月份我家连续被抄,无奈之下,1968年父亲张维钧做主举家搬迁,一纸之文将院落所有财产无条件交给了国家。后来政府落实政策,拟将原我家自住的部分还于本家居住,可是已搬进去的人家不愿意搬走,无奈之下房产部门就在别处找了两间房子作为补偿,给予张家人居住。
虽然这栋俄式红砖老建筑和整个院落与张氏家族半个世纪没有任何关联了,但是记得它的老满洲里人仍然还是叫它为“张家大院”。我幼小在这里长大,始终认为这里就是我的家,家族的命脉、家族的根系。如今,我的祖辈、父辈都陆续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城市打拼生活。可是我每次回到家乡满洲里,必到这栋老红砖建筑前驻足观望、苦思冥想,犹如看到百年前英俊潇洒、聪敏建业的祖父张连喜和温文尔雅、冰清玉润的祖母王云清就在眼前;父亲、叔叔、姑姑们的身影也一一闪过,我年幼、青葱时代与长辈们接触和交往的往昔片段也瞬间逐一定格在眼前。“红砖老建筑”,你是我乡愁的念想、思亲的寄托,但愿你得以修缮、永驻人间,不停歇地向后来人讲述“张家大院”过往的故事……
作者简介
张德荣,女,1950年1月15日出生于满洲里市张家大院,青年时代赴新巴尔虎右旗克尔伦牧场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恢复高考后先后考入扎兰屯师范学校、齐齐哈尔师范大学学习,毕业后在满洲里市第一中学任教,后调入满洲里市档案史志局工作。
退休后,在满洲里改革开放大潮中曾创办中介服务机构。现任北京天长福医疗设备制造有限公司内蒙古地区总代理。
□本版图片均由张德荣提供
上一篇 :
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