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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圣泉(一)
2020.07.16 47:09
□乔勇
 
 
写在编前的话:
“千载繇泉蒙古风,瑶池泄玉暗钟声。菩提慧眼识圣水,蜿蜒经幡聚簪缨。湖畔犹槎梧桐树,关山虽远赴萱庭。曾经繁盛织罗锦,画栋如今却凋容”。古往今来,无数的墨客骚人踏遍祖国名山大川,留下讴歌赞美的诗作万千,即便是上世纪初俄罗斯人修建的扎兰屯秀水吊桥也曾留有叶剑英元帅、著名作家老舍、著名教育家叶圣陶等人的殷殷墨迹,然位于达赉湖畔,曾经历和见证过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波澜壮阔之民族发展史的千年之圣泉却始终寂寂无闻、见弃于人。于是,笔者布鼓雷门,拙赋一诗,权作本篇《曾经的圣泉》之引言。
中国之名泉遍及南北,诸如济南趵突泉,杭州虎跑泉、龙井泉,无锡惠山泉等。济南趵突泉因泉城而闻名,因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曾故居于漱玉泉边而蜚声中外;杭州虎跑泉钟灵毓秀,蕴含深厚的佛教文化,尤其是近代高僧弘一法师在此出家,该泉愈加闻名遐迩;杭州龙井泉位于西湖龙井茶产地,这里留有大文豪苏东坡的足迹,乾隆皇帝数度于此并御笔赋诗;无锡惠山泉是茶圣陆羽钦定的“天下第二泉”,著名民间艺人瞎子阿炳在这里谱下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之《二泉映月》而愈加闻名于世。但若论及扎赉诺尔之圣泉,却知之者寡,恐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扎赉诺尔人,特别是生活在圣泉之畔的灵泉人视圣泉之泽如若醍醐,言不知者寥寥。即或他乡于桃源之地者,也无时无刻不心在魏阙,藕断而丝连。殊不知,扎赉诺尔之圣泉绝非仅是草原深处一泓净水,亦或是盘古开天时散落于此的一粒蚌珠,在圣泉之畔的卵石之下、青苔之上、木叶之间无不承载和蕴藏着诸多鲜为人知的恢弘历史,只是我们对扎赉诺尔远古历史知之甚少罢了。关于圣泉,巴尔虎草原上曾有一个流传经远的传说,谓当年成吉思汗金戈铁马率部统一蒙古草原之时,曾在此有过一番殊死鏖战,不幸被宿敌击败,身边只剩几十余亲兵,无奈退守达赉湖畔。忽一日,人饥马乏之时,但见几只黄羊在湖畔游荡,便跃马搭弓。虽几经围追,素有“草上飞”美誉的黄羊还是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疲惫的战马任凭主人怎样鞭挞也不再驰骋。待策马缓行之时偶发现一处凹地,泉水汨汨,清风习习,成吉思汗跳下战马来到泉边,掬一捧清泉畅饮,顿觉疲惫尽消,力气倍增。于是,便在此招集旧部,列阵操练,昔日荒凉之地,一时间人喧马嘶,帐幕排排,毡包座座,军威重整,并自此一举完成了统一蒙古草原之宏业。为此,成吉思汗赐此泉为“阿尔山布拉格”,蒙古语意思为“圣水灵泉”。也许有人会说此传说乃无稽之谈,但谁又敢断言成吉思汗于八百多年前在统一蒙古草原的征战中,在达赉湖畔征战塔塔儿部、扎木合部(史上著名的阔亦田之战)的过程中没在圣泉之畔饮过战马?没在圣泉之畔安营扎寨?传说固然不是历史,但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本土著名文史工作者郭文发先生在其《从远古走来》一书中曾援引《蒙古秘史》中一段史实,文中载铁木真在率部统一蒙古草原的征战中,因王罕父子追杀,遭受重创,仓促转移,被迫安营在巴勒注纳湖亦即班朱尼湖一带进行修整。当铁木真与哈撒儿兄弟在此相遇时,“铁木真军中一无所有,铁木真只能以湖水当酒,双手捧起湖水一饮而尽,其他19名首领也都喝了几口。铁木真饮完捶胸举手,对天发誓说:‘使我克定大业,当与诸人同甘苦,苟渝此言,有如河水’。”据史籍载,这个地方(班朱尼湖)有几条水不多的泉,泉水不够他们和牲口喝,因此,他们只能从污泥中挤出水来喝。这就是著名的巴勒注纳(班朱尼湖)盟誓。郭文发先生依据史籍上记载的方位进行推断后认为,《蒙古秘史》上所记载的班朱尼湖很可能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额尔古纳河的源头—“二子湖”一带。当我们再次阅读这段历史记述时发现,“巴勒注纳(班朱尼湖)盟誓”这段史实记载竟然与民间圣泉之传说如此惊人的相似。透过史籍,我们似可翻开这样一幅幅历史画面,扎赉诺尔之圣泉位于达赉湖北岸,这里是昔日巴尔虎草原的中心地带,这里曾是蒙古先祖走出“蒙兀室韦”迁徙斡难河之前最早的栖息之地,这里是以蒙古族为代表的北方民族成长、壮大的摇篮地,这里是当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的“演兵场”,这里是成吉思汗率部西征横跨欧亚的“中转站”。如此恢弘的历史文化,与成吉思汗征战蒙古草原息息相关的扎赉诺尔之圣泉,难道尚不能与文人墨客笔下的趵突泉、虎跑泉、龙井泉、惠山泉等相媲美吗?
关于“灵泉”名称的出处还有一个说法,当年侵华的日本人在扎赉诺尔地区统治期间对圣泉顶礼膜拜,故而取名“灵泉”。关于此说法的真实程度无从查考。笔者认为,即或“灵泉”之名果是日本人所取,那也只能是日本人照猫画虎,在蒙古先祖所赐予的“阿尔山布拉格”之名的基础上所做的一个直译而已。
 
 
 
 
上世纪80年代,两位老额吉在灵泉的泉眼处饮水。
 

上世纪80年代,市领导乌热吉呼、遇金太、包文通等与各族群众在灵泉联欢。
 
 

上世纪80年代,市领导乌热吉呼与前来灵泉疗养的牧民亲切交谈。
 

上世纪80年代,外地客人参观灵泉,品尝泉水。
 

上世纪80年代,市领导遇金太在灵泉联谊会上讲话。
 

上世纪80年代,市领导张辅忱、张玉祥等与前来灵泉疗养的牧民亲切交谈。
 
 
 
草原上的圣泉
唐代大儒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草原之圣泉虽无龙麟腾蛟之势,但却渊出甘冽,独得达赉湖畔千里草原之灵异。如果我们非要探究千古圣泉之源流,恐只能笼而统之地说扎赉诺尔之圣泉乃远古时期在蒙古高原渐渐崛起、地壳剧烈的运动过程中所形成的特殊地质构造的结果,是苍茫宇宙在“海陆争雄”时代之后散落在达赉湖和木图那亚河畔的一爿幽谷,是远古的扎赉诺尔人在叱咤旧石器时代之后所遗给后世子孙的一个亘古信物,是蒙古先祖争霸草原所留下的一片可以窥视历史的镜池,是千百年来生活于斯的蒙古族先民们所敬奉给世人的一颗晶莹的蚌珠。
昔日之圣泉,葳蕤蓊郁、钟灵毓秀,若轻云出岫、迸流穿石而出,其四季之变幻,让神者驻足,白云踱步,痴者膜拜,心魔者相形见绌。当秋去冬来,肃穆的大地收起往日的浓妆淡抹,似乎一切都已经成为凝固的音符,唯有这里的圣泉依然不肯谢幕。当泉眼被初冰环抱,涌动的泉水便冲破那层层晶莹喷薄而出。于是,泉眼处很快就形成一个高高的垒台,泉水便像火山口喷发后的岩流一般沿着冰垒上冲刷出的沟槽由西向东奔流。当晶莹的泉水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性情而溢出沟槽时,所经之处便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又一层剔透的凝装。当朔风残腊之时,顽强的泉眼最终还是被封裹得严严实实,冰面上再也看不到泉水如注的身影。殊不知,此时的泉水已经另辟蹊径在厚厚的冰盖下冲出一条暗渠,沿着这条神秘的暗渠依旧向东面那座专门为它承修的独孔小桥流去,自此不再复归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居住在“五八住宅”以及周边的居民都曾直接饮用圣泉之水。当泉眼和水道被彻底冰封之后,聪明的灵泉人就在冰道的上方开凿出一个倾斜并留有上下阶梯的冰洞,提着水桶踏着冰阶下到洞底,舀满水后拎上来,然后担着泉水回家。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寒冷,空中总是弥漫着透骨的白毛风,偏偏那一年地下泉水向上涌出的压力特别大,于是,沿冰道的上方所覆盖的厚厚的冰盖不时就被涌动的泉水拱破,泉水奋而溢出。从远处望去,冬日圣泉仿佛是一条银色的巨龙由西向东翻滚而行,颇为壮观。冬去春来,和煦的阳光殷殷地投射在圣泉之畔,泉眼周边原本覆盖的厚厚的冰肌开始渐渐地消融,藏在冰盖之下的暗渠渐渐显露出来,原本浑厚如玉的冰肌慢慢地融为蝉翼般的薄冰,仿佛是春天的信使给卸去“戎装”的圣泉装上了晶莹的翅膀,颇有蜻蜓点水之感。圣泉之畔,冬日里的昏鸦与山雀所盘桓和栖身的那片高低错落的老榆树的虬枝上开始泛出隐隐的绿色,丫枝上吐出一芽芽暗灰色的包蕾,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红脑盖”和身躯较小但却惊艳撩人的黄雀们兴致勃勃地散落在参差不齐的枝条上,叽叽喳喳嚷个不停,仿佛是在彼此倾诉着寒冬里的压抑和寂寞。有道是“向阳花木易为春”,坡坎下、向阳处已有绿绒绒的小草汲着冰雪消融后的泉水悄悄地钻出地面,俨然是在与不远处的圣泉、蒹葭和老树做遥相呼应之状,并期盼着炎炎盛夏能早日来临。圣泉之畔的夏日虽然简短,但却是一年四季之中最炽烈、最率意、最美丽的季节,亦是周边牧民、远方游客和相邻咫尺的灵泉人最神驰遐想的时光。盛夏之日,碧空如洗,圣泉之畔,绿树如织,山花如簇,碧草茵茵。居住在泉畔的居民无论是在泛着丝丝凉意的晨曦,还是在夕阳如火的傍晚,都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此,彼此间要么谈论生活所得,说些矿上近日发生的趣闻;要么海阔天空,摆上一番龙门阵;要么席地而坐,双目微闭,尽情地吸吮着泉眼周边上空所弥漫的由清泉、泥土、青草混合而成的芬芳味道;要么用手捧起甘冽的泉水喝上几大口,要的就是那种直达腑脏和天庭的感觉。古人云:近水楼台先得月,恐只有居住于圣泉之畔的灵泉人才有这种唾手可得的福气。
灵泉虽位于昔日草原之腹地,但却从不拒绝有朋自远方来,每年盛夏这里都会以青影疏横、浅泉近水、微熏暗浮之毓秀拥吻远道而来的客人。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还要为拜泉而来的牧民们举行一场盛大的那达慕大会。其实,地方政府的善举无非是想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奉上一瓣心香,殊不知,却有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之嫌。因为,在灵泉地区尚未开矿之前,这里原本就是草原牧民们祖祖辈辈逐水草而居之地。应该说,是当年的蒙古族先民最早发现了这里的圣泉,最先体验了圣泉可以疗疾的神奇。特别是清代以来,“圣泉”之名,巴尔虎草原上的牧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巴尔虎草原上有两处矿泉久负盛名,其一是达赉湖畔的灵泉,其二是坐落在大兴安岭中段维纳罕山脉北侧群山中的维纳河矿泉。维纳河矿泉堪与俄罗斯赤塔的库卡矿泉和黑龙江五大连池矿泉媲美)。每逢盛夏,来自于西旗、东旗、陈旗等巴尔虎草原腹地的牧民赶着勒勒车,携带着家人,从不同的方向向这里聚集。据说当年慕名而来的不仅有巴尔虎草原上的牧民、鄂温克草原的牧民,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科尔沁草原的牧民也有前来拜泉的习俗。他们举家来到圣泉之畔,在泉眼周边的高坡处、草坪上扎上蒙古包,便开始了在这里饮用泉水和用泉水洗浴的虔诚生活。笔者虽未亲眼目睹,但据灵泉的亲友说,当年确有高僧亲临圣泉之地,将写有蒙汉两种文字的标识牌插在泉眼流经处的不同位置上,上面标有心、肺、胃、肾、脾、肝、胆、皮肤、妇女病等字样。至于高僧确定泉眼医疗疾病功能的依据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是虔诚的牧民绝对会按照标识牌上的指引并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饮用泉水(上世纪80年代之前,由于当时还不具备对泉水进行化验分析的能力,人们只是判断这里的泉水含有丰富的矿物质,长期饮用会对身体产生良好的保健效果。后来经送有关部门科学分析鉴定后得知,灵泉的泉水由于在氡的蜕变过程中产生的射线及一些有益于人体的钾、钠、钙、镉、硒、钼等二十多种元素和十五种微量元素,对人的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运动系统、内分泌系统和妇科、皮肤等疾病确有良好的治疗和保健效果)。当年,我曾亲眼目睹在圣泉北侧的泉水边上筑有一座小木屋,可供两三人同时洗浴。至于高僧划分的泉水治疗范围科学与否暂且不论,至少说明草原上的牧民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已经感知圣泉之水具有医疗保健的功效。对于那些常年游牧于草原深处本来就缺医少药的牧民来说,能来此“疗养”不啻是当时条件下的最佳选择。此外,自元代始蒙古族人民开始接触藏传佛教与文化,藏传佛教及文化深深地根植于牧民的生活之中,虔诚的宗教信仰亦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当宗教信仰与现实生活相叠加,当高僧大德给圣泉披上一层宗教文化的面纱,于是,圣泉就具有了强烈的感召效应和体验效应。除了宗教文化之外,按照现代医学来说,情志是增强人体免疫力极其重要的心理保障。牧民们发自内心对圣泉的信仰与虔诚,岂不正是涵养良好情志的一种有效途径吗?正如佛教所云:“心诚则灵”。
(待续)
 
 
 
□本版图片由 吴修林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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