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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如此(三)
2020.07.09 28:10
——天津知青落户扎赉诺尔纪实
□张燕锋

 
周长山与天津市同学合影。前排左起房世义、杨家瑞,后排左起周长山、孙广泉、邵鸣。
 
 
1968年,周长山与天津市知青合影。前排左起张文冬、周长山、王贵仁,中排左起廉守业、王密林、王林增、孙广泉,后排左起房世义、杨家瑞、丁建才。
 

 
时隔50余年,校园再聚首。左起为丁建才、王林增、杨家瑞、李炜。
 

1977年,周长山和爱人在天津水上公园泛舟。
 

原扎赉诺尔矿务局老矿井厂区院落。
 

原灵泉煤矿职工住宅。图中高高耸立的铁架子上面为中苏对峙期间防敌入侵报警喇叭。
 
 
冬季的草原白天特别短,放牧到下午三点多就开始赶着羊群慢慢往回走了,等回到家,太阳也快落山了,母女俩打开圈门,和长山一起把羊群赶进去,长山再把马鞍子、嚼子一并卸下来,用绊子把马的两条前腿绊上,牵到附近的草地上就可以了。随后,走进包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略微喘口气、暖暖身就开始吃饭,一天的工作基本结束,十个工分到手,日子就是这样周而复始重复着。
冬天的草原夜里气温常常都是零下三十几度甚至更低,这种环境下,牧民们世世代代都是住在用羊毛毡子围成的蒙古包里烧牛粪来取暖,每天夜里都是在那炉子牛粪火正旺的时候钻进被窝的,睡之前要把自己穿的袍子也盖在上面,边边角角都裹好,而且睡眠中尽量别翻身,以免被窝里仅存的那点热气儿跑了。若是后半夜起来撒尿,那就休想再睡得着了,只能一直被冻着挨到天亮吧!
和当羊倌比较起来,夜间放马的活儿更遭罪。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草原上夜间放马是需要有人看护的,当地人把这份工作称之为“下马夜”。
冬日里,夕阳西下,巴尔虎草原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霞光中。此时的长山头戴一顶布里亚特式的羊皮帽,身穿着用七整张羊皮缝制的蒙古袍,腰间用两尺宽的绸布紧紧地围了好几圈,下身是羊皮裤,脚蹬毡靴,手持一根套马杆,跨上了名叫巴特乌兰的坐骑,迎着那轮快要落下去的夕阳,朝着猫盖图大山脚下大马倌巴拉哈家的蒙古包奔去。
巴拉哈是西队最好的马倌,他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副标准的蒙古族汉子打扮,从面孔到身材处处都透露出游牧民族的魁梧和彪悍。他放牧的马群有1000多匹马,眼下正缺一个夜间看护的帮手,长山接到的任务就是补这个缺儿,当回马倌。
马群就在北山坡下放着。等长山赶到时天已经黑了,好在天气晴朗,借助满天星光还能依稀看清马群和山的轮廓。这时,巴拉哈一边纵马快跑一边吆喝着,挥舞着长长的套马杆把马群集中一些,随后简单交代几句就回家了,把长山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旷野上。
夜空下,1000多匹马散在草地上静静地吃着草,黑压压一片。长山抬头望天,这时的北斗七星连成一个巨大的勺子形状,勺柄在正西,勺头在东,熠熠生辉。随着时间的消逝,长山不仅感到孤独恐惧,更主要的是身上还阵阵发冷,牙齿开始打颤。突然间,一声刺耳的嚎叫在西边响起,凭声音分辨距离应该还很近,是狼!这一声嚎叫让长山汗毛竖立,马背上的他惊恐地攥紧了套马杆,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扯开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可那狼的嚎叫声不仅没停下,而且在其他方向也出现了,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在山谷。惊恐的长山被逼无奈,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骑马围着马群转圈,就这样也不托底,心如响鼓,怦怦直跳。过了好一阵,听那狼的叫声渐渐远了,他才停下马长舒一口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此时北斗七星已经升很高了,而且是勺头朝上,勺柄朝下。已经被冻透了的长山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天快亮吧!天快亮吧!”身上冷,脑袋越来越沉,骑在马上感觉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不一会儿又被冻醒了。快被冻僵的他只好艰难地翻身下马,用马蹄袖儿搓搓麻木的脸,徒步在雪地上走了走。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看见东边的山顶上出现一束光,慢慢地升起越来越亮,当那束光变成一颗耀眼的星星时,长山终于恍然大悟,那就是启明星,天就要亮了。
下马夜的活儿长山苦撑着坚持了十几天,他心里的那股劲儿被现实彻底摧垮了,最终苦苦哀求队里换了别的工作。
境遇面前。离开了父母的怀抱,没有了家做依靠,只身一人在草原,远隔着万水千山,一年只能回一次家,这种情况下,乡愁在心里总也挥不去,每到夜深人静尤其是受了委屈的时候长山就特别想家、想亲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在巴尔虎草原生活的四年里长山共回过三次天津,其中对第一次印象尤为深刻。那是在草地干满一整年之后,按照规定是可以回乡探亲的,但是在请示的过程中却遇到了大麻烦。西队的领导不给开支款单,公社也不给出具边防通行证,总之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推托,任凭几个回乡心切的知青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急得实在没办法了,大伙儿又跑去旗委安置办反映情况,开始也是不同意,后来双方交涉的过程中情绪都非常激动,甚至差点就动起手来,在这个时候才有领导出面帮着解决了。当时,向上反映这件事的时候,知青们觉得理直气壮,后来才知道不同意他们回乡探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后中苏两国紧张对峙,苏联在边境陈兵百万,这种情况下,凡是下乡到边境地区的知青都被当成了“人民战争”预备力量。
这次探亲时间上卡得非常紧,来回只有二十天。重回故土,长山和家人见面抱头痛哭,还去看了看熟悉的胡同口、熟悉的街道和母校25中,恍若隔世,无限感慨。那些天里,家人讲了弟弟在安徽农村下乡的境况,偶遇在外省下乡的同学才知道农村的日子更难过,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日升干到日落,能吃糠咽菜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挣了一年工分到头来一算账反倒欠着队里的钱。这样一衡量,长山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在牧区不仅能吃到肉,而且一年下来挣的工分还能见到百十元钱。
一晃在草原生活了好几年,虽然从表面上看几乎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模一样,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些不安分,以往之所以没表露出来,也许是因为从众心理。但身边的知青一个个返城回乡之后,长山就越发纠结。
等到了1970年后,剩下的人更少,长山私下里盘算,回天津不太可能,但在这里待一辈子也确实心有不甘。正在这个时候,先是赶上过一次征兵的机会,而且要的又是通讯兵,但是很遗憾,他又未能过关。正是懊恼、沮丧的时候,1972年又传来了扎赉诺尔煤矿招工的消息。煤矿是个啥行业,他心里根本没有概念,之所以选择去纯粹是出于听天由命的心理,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西队的领导得知这个知青堆儿里干活儿最好、最实在的小伙子要去当采煤工,苦口婆心地劝过长山,把所了解的情况也都跟他讲清了,但是他没听进去。等之后有了亲身体验,吃到了苦头,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三、矿工生涯
长山他们拿着行李,坐上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走出草地去往扎赉诺尔。当时,在西旗的知青堆儿里和长山有同样想法,一起报名去当采煤工的一共有24个人。去之前只知道那里是归属满洲里市管辖的,那个煤矿是一家国营单位,那里的人大部分都依靠着煤矿生活。但是等到了地方,通过亲眼所见,发现这里的环境和印象里的满洲里市区一比可差远了。路都是土路,坑洼不平、曲曲折折,没有一条笔直的,房子多是土坯或石头砌的,最简陋的甚至还有“地窨子”,横七竖八的。这里整体上给人的印象就是一蹴而就,一切都透着简陋。到矿上报道时,听这里人说话口音多是河北或山东一带的,通过言行举止等可以看出,这里不仅没有草原上那种质朴的人文情怀,也缺少传统文化底蕴的熏陶。
就在如今灵泉矿办公楼的位置上,一栋石头垒砌的房子是长山他们当时住的宿舍,在拥挤的房间里睡过两宿,稍稍有个熟悉和适应的过程后,就接到通知正式去上班。
下井采煤的活儿三班倒,长山被安排在二班。那个时间段里,工人们徒步的、骑车的、坐火车通勤的,从四面八方涌向单位,像赶集一样。矿井里,矸石山、绞车房,还有窄轨上成串的炭车和刚刚升井的人群……凡是映入眼帘的事物几乎都被一层黑煤灰覆盖着,尽管满处都是“大干快上、多快好省”的标语,但却看不出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样子。
在老工人指引下,长山他们这几个新来的挂上工牌,班会上听领导交代完任务,随后就领了矿灯跟众人下了井。当时,下井没有车,得徒步走下去,直到掌子面。这一路上,在黑黑的崎岖不平、坡度极陡的巷道里,就凭着帽斗上一盏昏黄的矿灯照亮,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一会儿碰脑袋,一会儿磕了腿,一会儿又一个趔趄趴地上了,空气中夹杂的煤尘、炮烟,呛得人呼吸不畅直咳嗽。这时候,周围没有人会在乎你是否紧张、害怕,没有人会在乎你肩上背的东西沉不沉,也没有人会同情你,尽管跟着走好了。
黑暗中走了很长时间,而且感觉越往里越低矮、狭窄,有的地方得猫腰、低头才能过去。到了干活儿的地方也就是掌子面里,布置很简单,一边是木头棚子支护的采空区,一边是煤帮,下面有条电溜子,端头上有进风口。
在班长的吆喝声中,长山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歇脚就开始跟着干活儿。一班人拿起锹、镐、大锤或斧子等铁家伙攉煤、轮镐、挪溜子、撤掉木头支护……总之活儿多得让人根本闲不下来,不一会儿个个就都弄得满头大汗,湿透衣背。由于是第一次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儿,而且还没啥经验,所以免不了手忙脚乱,干得慢一点,这时候就会有很多老工人开始讲粗话、骂人,朝着他们吼。干着活儿还被呵责、训斥着,长山心里头觉得特别堵得慌,但也不敢吱声。
直到打好眼、装上药,准备放炮了,大伙儿才开始撤出来就地坐下歇一歇。趁这个空儿,有的人从怀里掏出个用布或报纸包着的大饼子就着咸菜吃起来,渴了就用铁锹接着煤壁缝隙里流出的水来喝,这时长山他们更显得初来乍到,孤苦无依,只能咂咂嘴吞一口唾沫咽下去了。
放完了炮,还没等煤尘稍落一落、炮烟完全散尽,班长就又开始张罗着大伙儿起身进去干活儿。这时候掌子面下面全都是落下来的原煤,上面成了没有支护的空顶,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顶板再次垮落或煤壁片帮的危险,一帮采煤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抡起锹和镐进行出煤作业的。那阵子丝毫不敢怠慢、松懈,先从贴近煤壁这一侧开始,只要脚下清理出空隙就赶紧用镐在底部刨出凹槽,立上一根木头以支撑顶板,同时在支柱与煤壁间也得用木头打出横撑以防止片帮。这一切都必须争分夺秒地抢着干,才能避免发生危险,以顺利出煤。这时的采煤工在煤尘密布的掌子面里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个个挥汗如雨,不停地舞动手中的铁锹和大镐攉煤,支护时,那又粗又长100多斤重的大木头更容不得你少使一点力气,就这样一干至少是八个小时,直到接班的人来到现场为止。
干活时就都撑不住了,升井时,这几个新来的全都两腿发软,走路打晃,脚底下像踩棉花似的,一丁点劲儿也没有。途中又全都是上山,若不是身边总有人连拉带拽地拉着他们走,可能早就倒头趴下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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