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慈父般的政委侯治邦
□张云洲

1964年9月7日,满洲里市烈军属及残疾、复员、转业、退伍军人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全体合影。第一排左起第十人为侯治邦。

1971年,作者张云洲(右二)陪送侯治邦政委(中间)全家去贵州途中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前留影。

1977年,侯治邦政委在部队会议上讲话。

侯治邦与女儿侯京燕合影。

侯治邦与妻子王玉兰、儿子侯京华合影。

1987年7月20日,沈阳军区满洲里物资转运站成立大会留念,第一排右五为侯治邦。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往事还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刚用键盘敲打出题目,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眼前,过往的种种使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虽然侯治邦政委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但与侯治邦政委及他的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短暂日子却让我难以忘怀,政委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一辈子。尽管我在政委身边工作、生活的日子不长,但政委廉洁律己的高尚个人修养、崇高的思想境界深深地教育和影响了我,侯治邦政委就是我灵魂的楷模、行动的指南。
一家人
记得那是1971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操场上训练,副指导员王重把我叫到了连部:“政治处交给咱们连一个任务,连里准备让你去。”
我赶紧问:“什么任务?”“你到政治处去找丁元堂主任,他会给你交代详细的任务。”
从政治处出来我才知道,组织上调侯治邦政委到贵州支援三线建设,让我送政委到贵州,等政委家安置好后再返回部队。
当时整个中苏边境剑拔弩张,地处边境的满洲里战备等级很高。按照上级关于边防一线部队家属要进行疏散的指示,政委的一家不在满洲里,兵站的全部家属都已撤到了离满洲里千里之外的扎兰屯,而且站里在扎兰屯成立了一个临时办事处,所以让我先到扎兰屯帮政委一家把家具打包托运,然后护送政委一家到贵州。
接受任务后,我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毕竟到部队后从没接触过大干部,这么近距离在首长身边工作,生活中还从来没有过,能否胜任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回到连队赶紧向指导员做了汇报,指导员说:“侯政委是咱们部队的老首长了,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他这个人对干部们要求很严,对战士们可亲了,那真是爱兵如子。咱们机关有个战士家中有困难,他知道后就从自己工资中拿出钱给战士家中寄了去。”指导员的一番话让我悬着的心踏实了些。第二天,我踏上了开往扎兰屯的火车。
到扎兰屯后,办事处的领导给我介绍了政委家的情况:政委一家四口人,爱人王玉兰是我军的一名老战士,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负过重伤,留下了残疾,走路都很吃力。政委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小学读书。 随后我就在办事处的领导带领下来到了政委家。
见到侯政委敬完礼后我都忘了想好的报告词,傻傻地站在那里。“来,小张坐下,你的情况政治处丁主任和我说过了。这是我的爱人老王,那是我的两个孩子,哥哥叫小华,妹妹叫小燕。”说着就让两个孩子过来, “认识一下你们的张叔叔,以后张叔叔会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两个孩子放下正在收拾的活计,同时走了过来。小燕打量了我一下,首先说话了:“叫什么叔叔啊,他比我哥大不了多少,叫哥得了!”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我赶紧说:“叫什么都行啊!” 办事处的领导说:“以后熟悉了,怎么称呼你们自己定啊。那我们就开始收拾家具,把怕磕碰的家具用草绳缠起来,防止托运时碰坏了。”就这样,在欢笑声中开启了我在政委身边工作生活的序幕。
政委的家很简朴,和我想象中的高级干部家庭相差甚远,没有什么高档的家具,大都是平常干部家里都有的大众化家具,小三屉桌、木头椅子什么的,连个象样的写字台都没有,即便这样王阿姨也舍不得丢弃它们,早该淘汰的饭桌、碗橱、书柜等也要缠上草绳,统统包装起来准备托运。在政委身上,我看到了真正共产党员的情操和胸怀,自己过着简朴的日子,也要自己掏钱去帮助战士。这就是我们的政委,一位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老革命者,让人由衷敬佩。
由于扎兰屯办事处是个临时机构,没有食堂,中午我就在政委家吃了第一顿饭。第一次在首长家吃饭,我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去多次盛饭,只吃了个半饱。下午休息时,我就悄悄地到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吃。晚上吃饭时,我发现中午吃饭使用的小碗换成了大碗,难道政委知道我没吃饱还是我买面包吃的事政委知道了?显然,这么细微的事政委都观察到了。
在扎兰屯办事处同志们的帮助下,政委全家人经过几天的忙碌,家具都按时托运走了,随后我和政委一家踏上了奔赴贵州的行程。
在北京
我清楚地记得这样两件事,第一件事:14元出租车票。
在北京,我们被安排住进了前门廊坊头条总后招待所。因为在北京换乘要等几天才能买到软卧票,无奈只能在北京多逗留几天。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到北京,借此机会让兄妹俩玩玩,政委也可以看望几位在京的老战友。
参观过天安门、故宫、历史博物馆等名胜古迹后,政委决定第二天去北京的通县看望一位抗美援朝时的老战友。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行程,我头一天晚上就把出租车定下了。
我刚回到招待所,政委就把我叫了过去,问道:“租车定金多少钱?”我说:“20元。”政委说:“那好,给你100元钱,用于明天的出租车费用。”我忙说:“不用,我带着钱呢。来的时候丁主任都交代了,一切交通费用都可以报销的。”政委马上严肃地说:“那怎么行,公款只能公用,明天去看望战友算私事,不能用来报销。”随后又和蔼地说:“老王每月也有抚恤金,用她的这笔钱就够了。”我无言以对,顺从地接过了钱。
由通县返回后,共用了14元出租车费,我把剩余的钱和出租车票交还给了政委。政委看了看票,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公款只能公用”,在政委眼里是那么神圣,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我监督,一般人是难以做到的。当晚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 。一滴水可以映射出太阳的光辉,这14元的车费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另一件事是派车风波。
这天,政委计划要到北京南口的一个军用仓库去看望一位老战友。由于当时没有去南口的出租车,征得政委同意后,我给上级机关干部部门打了电话。
“我们政委有事需要用部车。”
“到哪儿去?干什么?多长时间?”接听电话的干事问道。
我一听就有点生气了,心想一位军队的高级干部用个车还要被问这问那,我加重了语气回应道:“我们首长办什么事还用跟你说吗?”
“小同志,这是规矩。几点用车?”
“那你看着办吧,九点用车。”我铁青着脸放下电话。一抬头,政委正在房间门口望着我,显然,政委听到了我们通电话。我嘟嘟囔囔地说:“首长用个车他还要过问,真是岂有此理!”
回到房间,政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张,在咱们总后像我这个级别的干部很多,在北京更是多如牛毛,人家问一下用车原因也是应该的。”
九点钟车准时停到了前门招待所,我们最终顺利完成了北京的南口之行。此行,我第一次见到了长城,也第一次领略了侯政委谦虚谨慎的风范。
山西探亲
政委和老伴都是山西人,参加革命后,由于工作繁忙已多年没有回去过。这次远赴贵州,又不知何时是归期,所以想回老家看看,让孩子们认识一下家乡的亲人也是情理所在。何况政委、王阿姨各自的兄嫂都还常联系,所以我们就乘上了开往山西的火车。
我们先到的政委爱人王阿姨的家,山西省左权县的一个乡村。出发之前就拍了电报告诉了王阿姨的哥哥我们到县城的时间,于是就在县城的招待所等待王阿姨的哥哥来接我们。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钟,王阿姨的哥哥才找到我们。原来,由于洪水把公路冲断,没有了公交车,他只得牵了两头毛驴来接我们。
我一看,这怎么行,王阿姨的腿脚又不好。我向政委请示,去找县武装部请他们给派个车,绕远也比骑毛驴强。政委不让我去,说这种事不要给组织添麻烦。就这样,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首长夫人和年幼的女儿骑着哥哥借来的毛驴荣归故里,政委和我们几个随后步行。这就是我们的领导、我们国家的功臣。
当我们准备离开王阿姨的家,计划到政委的老家晋东南晋城县的时候,我想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们用毛驴送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政委才答应让我找当地部队要个车,于是我给政委的一个老部下打了电话。原来,政委的这位老部下就在附近的一个军用仓库任职。接到电话后他马上赶了过来,非要接我们去部队小住几日。政委说行程紧,还要赶到贵州报到。于是部队派车把我们送到了晋城政委的老家。
在政委的老家,他专门去看望了战争年代给他喂马的马夫。马夫看到当年的首长还特意来看他,激动地拉着政委不松手。政委看到他的生活状况不太好,给他留下了几百块钱,马夫非要让他的孩子给政委磕头。这一幕幕情景深深地感染着我,几十年后只要一想到这些情景,我都忍不住落泪。
政委在老家待了两天,部队派车又把我们送到长治市火车站,开始了贵州的行程。
到贵州
到贵州之后,先到省军区报到。由于政委的工作单位没有确定下来,家还没有安排好,托运的家具没到,我们只得耐心等候。转眼到了9月份,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让政委到军区开会,我心里一阵窃喜,肯定是政委的工作定下来了。这回我就可以回部队了,毕竟离开部队一两个月了。
政委回来后,我就忙不迭地问:“政委,工作定下来了?”
政委说:“还没有。”
“那叫您开什么会?”
政委表情十分严肃地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你明天买车票去,马上回部队,归队后好好工作。”我一时愣在了那里。
政委看我不吭声,接着说:“到北京转车,可以回家看看父母,给你三天假立即归队。”第二天,我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政委家,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到了北京,我听到了林彪外逃摔死的消息,这才明白政委要我立即归队的用意。
回到部队后,虽然和政委远隔千里,但政委的教诲我始终没有忘记。我刻苦训练,努力工作,当年就入了党,第二年当上了班长。1974年7月我被推荐上了军校。从那时起,我就离开了可爱的连队,离开了满洲里兵站,离开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慈父般的老政委侯治邦。
1999年,听到侯政委去世的消息我悲痛万分。回想在政委身边生活一个多月的短暂时光,他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爱,一种首长对战士的爱,一种长辈对子女的爱。这种爱是关心、体贴,更是希望和期待,促使我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时刻以政委为榜样,加倍努力工作,严格要求自己,没有辜负政委的期望。但我仍然觉得这也无法回报老政委的爱,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老政委,您走好……”
(图片提供:侯京燕 张云洲)
作者简历:
张云洲,1952年10月6日出生,原籍河北省肃宁县。
1969年11月参军,满洲里后字221部队一连战士、班长。1974年7月,重庆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学员。1976年7月,石家庄解放军军械工程学院金工教研室教员。1988年1月转业,河北省税务局人教处副处长、处长,直属征收局局长。
2012年退休,现居河北省石家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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