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雪英

1970年,满洲里兵站卫生所全体合影。

1970年,桑雪英在播放唱片。

1970年,石古燕在放映机旁。

1994年,桑雪英(右)在北京军区255医院野战卫生营参加实战演习时与战友留影。

1994年,桑雪英(后排左二)在北京军区255医院野战卫生营参加实战演习时与战友们合影。
三
除了广播工作外,我们的另一项任务就是放映电影。战士的武器是手中枪,放映员的武器自然是放映机,我们的武器是不知何时上级配发到站里的一套老旧的提包式放映机,还有一台野外放映所需的发电机。放映的影片则由省军区军影供应站按计划定时发来的,放映后要在规定的时间发往下一家放映单位。每部电影在站内要放两场(第二场主要是为值班执勤人员加演的)。满洲里兵站,还有归属站里的东、西两个牧场,外加驻守在扎赉诺尔山中的空军雷达站, 都在我们的放映范围之中。
那时站里放电影是在老俱乐部,老俱乐部的设施极其简陋,环境条件艰苦,但我相信在此看过电影的人一定会留下许多难忘和美好的记忆。在前方简易的舞台上,我们多次聆听站首长的讲话,兵站的新年大联欢、各单位精彩的文艺演出也在这里进行,许多人的青春交汇在这里,鲜明而闪亮。
老俱乐部的场地前半部是一排排的长条木椅,稍后的地方有块空场,那是我们放映员的“阵地”。每当全站有活动或放电影,全副武装的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入场的情景到现在还在眼前浮现,入场后此起彼伏的雄壮歌声依然还在耳边震响。我们训练有素的英雄部队,战士个个是强兵。
战士们每天都要进行紧张的战备训练,担负着繁重的换装、押运和警卫任务,在缺乏文化生活的枯燥日子里,能够看上一场电影是最惬意和开心的事。平时战友们见到我们必问的话是:“什么时候演电影?”每当《扬鞭催马运粮忙》的乐曲响起,全站就知道要放电影了,我们身在广播室,都好像能听到大家的欢呼声。样板戏放映后,营区内到处都能听到“李玉和”“郭建光”“杨子荣”等唱段。
文革期间,国产影片绝大多数禁止放映,可看的影片屈指可数。有循环放映的《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里面的台词战友们差不多都会背诵,还有前苏联的《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两部电影,及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的几部电影,1970年后才陆续有了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影片。那时每次放映正片前,加演的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的《新闻简报》更是受到战友们的热捧。当时没有电视,《新闻简报》就成了大家了解国内外大事的窗口。尤其当银幕上出现毛主席的形象,对于远离首都身在边疆卫国戍边的战士们更是莫大的精神鼓舞。
满洲里春天来得晚,时间也短,几乎与内地的夏季同行。五月份春寒料峭的早春草地复苏,我们外出放映,夜间回程一不小心汽车的车轮就会陷进融化的泥沼中。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得跳下车与司机一道清理车轮下的淤泥,再从四周挖些土和草,等车从泥沼中拱出来,我们也累得呼哧带喘,弄得我们像泥猴一样。我们把这看成是满洲里给我们的春天洗礼,这样的洗礼会锻炼我们不畏艰辛的意志品质。
春天刚拉开序幕,夏天就欢快而至,辽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展开了美丽的巨幅画卷,湛蓝的天空飘着朵朵如棉的白云,无边的草原像巨大的绿毯,各种野花点缀其间。高扬套马杆的牧人追逐着飞驰的骏马,手拿牧鞭的姑娘赶着悠闲的羊群。我们站在军车上,摘下军帽高高地挥舞,任秀发随风飘扬。风儿带着花草的清香拂过我们的脸庞,顿觉神清气爽,情不自禁放声歌唱,欢快的歌声在辽阔的草原上飘荡……此时到牧场放映,是我们最惬意的快乐时光。牧场的狗只认穿军装的人,见我们到来还会到我们的腿边蹭痒。古燕姐喜欢狗,每次都要和它们玩一阵。白天一切准备停当,只等天黑在门前空地上放电影了。满洲里地处北纬50度,夏季昼长夜短,早晨三四点钟天就放亮,晚上9点多西边天还露着白光,有时我们只得在白色的“夜幕”下放映。当我们放映灯一亮,草原上的“飞行军”立即蜂拥而上,蚊子、小咬防不胜防,脸上、手上的“红包”算是给我俩的奖赏。
满洲里冬季温度常在零下二三十度,冬季外出放映是我们工作中的常事。我们第一次冬映是到西牧场,由于经验不足以失败收场,至今想起来心中还很惭愧。那天早上我们将全部冬装穿在身上,一人还带上了两件皮大衣,将机器设备装在解放牌大卡车上。将近中午时到达西牧场,汽车停在屋前的空地上。牧场的战士们有的骑马放牧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还有的战士在为过冬的羊群准备粮草,战士们见我们来放电影很高兴,立即骑马将这好消息通知周边放牧的蒙古族老乡。
电影要到晚上战士牧归回营,周边的蒙古族老乡到了才能开演。有点空闲时间,我们也体会了一下骑马的滋味。饭后人到齐了,机器卸下抬进了屋里,房间不太大,机器就架在了门口,正规银幕挂不下,用一块大白布床单来代替,观众兴高采烈地坐在炕上等着看电影。屋里准备就绪,就等发电机来电开机了。发电机就放在室外的地上,油是满的,检查油路也通畅,用力踩下启动杆,本应一踩就起机,可是“突突”两声就不响了,又拔出火花塞,检查点火也正常。也许是我们力气小,力气大的战士轮番来踩还是一个样。原本在家试机挺好的,为啥在此就不给力了?原来是我们还没有摸透这个机器的脾气,它要在适宜的温度下热机才好启动。我们让它在野外冻了多半天,难怪它发脾气不出力。折腾了小半夜,最后只得在众人遗憾的目光和叹息声中收起机器回营地。
懊恼、愧疚使心底生起寒意。在卡车上,两件皮大衣从头裹到脚也不能让我们瑟瑟发抖的身躯热乎起来,我俩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微闭双眼一路无语。夜幕笼罩下的大草原更显得寂静,只有车灯撕破黑色的天幕,射出的光柱在草原上晃动,耳边呼呼的风声响起,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幽鸣声,睁眼向灯光照射的侧前方看去,有一些绿色荧光在闪烁移动。我们知道那是夜间出来觅食的狼群,不知道为啥,此时心中竟没有了平时谈狼色变的惊恐。相安无事,车继续前行,终于在后半夜回到了站里。卸下机器已近黎明,我们却没有睡意,索性聚在一起总结经验教训。这也是坏事变好事,提醒我们每次准备工作要做扎实充分,完成任务才有保证,此后类似情况再没有发生。
而后我们第一次赴空军雷达站放映的感觉与前次大不相同,真让我们有点受宠若惊。雷达站驻守在扎赉诺尔的深山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当我们乘坐的解放车还在厚厚的蜿蜒雪道上爬行时,远远就听见了锣鼓声。转过弯道爬上雪坡,只见一片红色的营房前列队站着两排战士,喊着口号在欢迎我们。站领导迎上来与我们热情握手,感谢我们来为雪山雷达站的官兵放电影。这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一再表示空军和陆军是一家人,能为空军战友放电影,我们心里很高兴。战士们帮忙把放映器材搬进了活动室,又给我们端茶倒水非常热情。一位刚从内地探家归来的战士将带回的家乡特产花生、大枣拿出来让我们品尝,站领导还带我们参观了雷达兵的工作、生活环境,介绍了他们大致的工作情况。我们看到雷达兵战友吃菜、用水都很困难,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仍然执着地坚守在山中,用雷达——这一特殊的眼睛日夜守望着祖国的领空,保卫着祖国的安全,不禁心中油然起敬。电影顺利演完,战友们意犹未尽,帮司机把轮胎上的防滑链上紧,依依不舍地送我们下山,一再说:“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我们说:“一定!一定!”我们为空军战友放电影,看到他们如此高兴,我们从心里真切地感受到放映工作的意义和当一个部队放映员的光荣。
我们无论在什么季节外出放映总是早上上班后出发,要到晚上后半夜才能回营,有时甚至将到黎明。但不管多晚,我们都要往回赶,因为第二天全站起床还要准时听到我们的号令响。
四
我在兵站的几年正是中苏关系非常紧张的时期,几年中我亲身经历了战备演习、野营拉练、实弹射击训练等军事行动,感受到了近似实战的气氛。
1969年3月,在珍宝岛发生了自卫反击战争,地处中苏边境的部队战备形势骤然升级。记得那年的5月,当时我还在卫生所当卫生兵,一次连队换装任务中,一位战士不慎受伤要送往后方医院,领导把护送任务交给了我。因后方医院离我家较近,领导就特批了两天假准我探亲。父母忽见女儿回来很意外,当然更多的是高兴,妈妈忙着厨房的事,我就与爸爸谈心。我说:“我们边疆现在战备形势很吃紧,随时可能会有战争发生。我既然当了兵就要听从党的命令,时刻准备为保卫祖国献身!”父亲也是一名老兵,他能理解女儿的心。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你当了兵就是国家的人,一切要服从党的命令,记住给爸妈争气,家中之事不用操心。”归队时父母将我送出了家门很远很远……我没有回头,心里想,爸爸、妈妈放心吧!你们的嘱咐女儿铭记在心,我一定会为你们争气的!
1969年国庆节前夕,兵站突然接到上级命令,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各连全副武装迅速进入满洲里北边的小北山,构筑工事挖战壕、修建隐蔽洞。哨兵在哨位警惕地观察对面苏军的行动,战争大有一触即发的趋势。机关的办公地点已转移,领导决定暂停广播室的室内播音,要求我们改做“战地记者”,并给我们发了半自动步枪,一旦开战即可投入到战斗。天蒙蒙发亮,古燕姐就带我向小北山出发了。那时我体重不足百斤,半自动步枪几乎与我一样高,冬装外面再穿上皮大衣,立刻就臃肿起来,脚上蹬的大头鞋好似千斤重,枪扛在肩上不听摆弄。古燕姐个头虽比我高,爬山也是很费劲。走到半山腰时,穿在里面的绒衣就被汗水打湿了,我俩只好走一走歇一歇。来到阵地后,看到战士们正百倍警惕坚守在阵地上。我们向战地指挥员说明来意,要找素材搞战地报道,宣传鼓舞士气。当我们走进坑道,各种大小不等的纸片就递到了我们手里。看着写在烟盒纸及各种纸片上不很流畅的字迹,还有刺破手指写在草纸上的血迹,我们的心震撼了!这一张张决心书、请战书是战士们对党、对祖国人民发出的铮铮誓言,是战士们的红心赤胆!“誓死保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捍卫祖国领土完整!誓与苏修战斗到底!”……看着这些不同寻常的纸片,我的眼泪瞬间流淌下来。战士们又拿出了身上仅有的津贴作为最后的党费、团费交到党、团小组长手中,这些在电影里才出现的情景竟真实地在我眼前发生,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我想自己虽是个女兵,也同男兵一样肩负着保卫祖国的责任。回站后,我也学着战士们的样子,拿出了自己全部津贴19.06元作为最后的团费,请古燕姐代组织收存(当时我还不是党员,正在努力争取中),古燕姐叫我先收好,说当前努力为战备做好工作就是最好的行动。由宣传干事管春林和古燕姐将阵地上收集的素材编辑成稿件,我负责刻印,很快以《战地黄花》为名的战地小报发到战士们手中。宣传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我也算为战备出了一份力,为党和祖国人民献出了一分热血、一片忠心。
我感恩生长的时代,感恩我走进了军营当了兵,感恩兵站首长对我的教育培养,感恩兵站里伴随我成长的战友及见证我进步的每一个人。而我最要感恩我的亲密战友古燕姐,她是我人生起步时带我前行的人,前进路上遇有坎坷迷茫时,她为我指点迷津;有了进步取得成绩时,她给予我赞扬和肯定;在建党五十周年时,她做了我的入党介绍人。她带我学习专业理论知识、工作技能,我身体不适,她关心照顾我,有时我俩还会钻在一个被窝里,说些女人间的秘密小事情。平时完成任务后,我俩还会像孩童般打闹嬉笑一阵,以缓解工作的压力,放松紧张的神经。许多次晚上放完了电影后,她拉着我的手,我靠着她的肩,相互依偎着走过空旷的操场,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她给我讲星座的知识,我们还会轻声唱起欢快的歌。五年里与古燕姐朝夕相处,我们建立起了超越血缘的姐妹亲情。日常工作中的一幕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些美好温馨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心中。
我有幸在满洲里兵站当兵,更为是兵站的一名女兵而感到骄傲自豪。五年的时间,我在满洲里兵站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兵。1973年我调离了兵站,以后在军中不同单位、不同岗位工作的几十年中立过功受过奖,这都得益于自己是满洲里兵站走出来的女兵,我为满洲里兵站争得了光荣!
作者简历:
桑雪英 ,1951年11月出生,原籍河南省林县。
1968年5月参军,满洲里后字221部队卫生所卫生员、政治处广播放映员。1973年8月,解放军白城321医院政治处广播放映员、放映组长。1978年2月,解放军 321医院检验科技师。1980年9月,沈阳军区大连军医学校检验专业学员。1983年3月,解放军 321医院检验科技师。1985年9月,解放军唐山255医院检验科主管技师。
2001年因病退休,现居河北省唐山市。
(图片提供:桑雪英 高秀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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