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草                                                        

 

大约在三十年前，我在一家毛纺织厂上班。如花的年龄，在如花的世界里，每天扎着白围裙，两个铝饭盒用花色的尼龙绳绑在车后架上，骑上笨重的二八大卡上班喽！

以上班为自豪，蹦喊着——青春万岁。听着那悠扬的钟声，准时上班，快乐下班，忙忙碌碌地与一帮女人浩浩荡荡地往工厂里走。

白班拽线，夜班拽汗。经纬交织，织布，也织着日子。有工资有奖金的，觉得当工人挺光荣的。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父母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靠媒人介绍，两个人不认识，见面羞答答的。谈了两个，男朋友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来接我，冷风一吹冻得直哆嗦，打了一个哈欠，又打了一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眼睛，问我能不能换工种别倒班，否则拜拜。更有甚者，走在相亲的路上，一听说我倒班，扭头走了。

趴在被窝里空悲切，耳边又是机械的轰鸣声，一班三倒颠覆了我的梦，我的爱情，我的婚姻……气得我哇哇大哭。

母亲在早市卖菜，每天天不亮就去开菜，她推着沉重的手推车在风雨中摇晃，在雪地上打滑，那个车轮辗着冰雪的声音响在耳边。我那裹着红头巾的母亲，永远定格在记忆的长河里。

父亲坐在门坎上，抽着纸卷的旱烟，满屋燎绕着烟雾。父亲说：“想改变生活就得付出劳动；想不靠体力唯有读书。”

父亲的话令我震颤，我止住了哭声，止住了怨恨，重新买来书本开始复习功课，读书写作。在一个雨天，八点钟下班的时候，收发室的老大爷喊住了我：“有汇款单，是报社寄来的稿费。”我很惊讶，寄出去无数次的稿子，不是退稿就是石沉大海，吓得我连问一问都没有勇气，每天从收发室路过时总是低头走路。没想到《内蒙古日报》真的发表了我的小说《晾衣绳》，那是在1984年8月14日的副刊上，我激动得满办公室找报纸，有点范进中举的样子，也不顾别人的眼光如何，到处找报纸，逢人就炫耀。外面下着小雨，秋天的雨点带着一种庄稼成熟的气味，滋润着我快乐的心情。二八大卡自行车被我蹬得哗啦啦地响，进了家门我就喊：“爸，我的小说发表了，四块钱稿费，爸，你看。”

爸爸抢过报纸读了一遍又一遍，爸让妈炒两个鸡蛋庆祝，并且奖励我五元钱，让我买裙子去。当时街里正流行红裙子，而我一直向往有条红裙子，长这么大我还没穿过红裙子。家里一直生活条件不太好，刚上班每月工资还不到50元。家里刚盖了房子，工资要往家里补贴，红裙子成了我的梦想。今天爸爸高兴了，四元钱稿费怕不够买红裙子，又奖给我五元，瞬间我变成大款了。那九元钱让我想买的东西太多了，激动得我真想哭。后来给爸爸买了一瓶酒，买了我喜欢已久的《莫泊桑小说选》和《静静的顿河》。

当然，退稿还是经常的事。同事们也用异样的眼光瞧着我，有人说我是异类，还有人说我有精神病，或者是误入岐途。很多时候为了写作我放弃了与朋友逛街、聊天，与朋友的聚会渐渐少了许多，日子变得清冷、孤寂起来。但是，我为了那个梦想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有一天，我写稿忘了时间，大半夜爬起来去上班，迷迷糊糊的，脑袋里都是小说的情节，慌乱中也没照镜子，刚进车间就见别人冲我笑，笑得莫名其妙，一低头才发现迷糊中穿错了鞋，一只红色的，一只黑色的，搞得我像个小丑，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笑料。

在几次碰壁失败后，我也心灰意冷了，在一个冬天里决意嫁人结婚，过平常日子，做平常人。然而，婚后不久接到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学习的通知书，对于这迟来的喜讯让我哭笑不得，偏偏这时候我有了身孕，命运是多么捉弄人！我纠结着、痛苦着，事事又很难两全。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张口又不敢说，毕竟我跟丈夫是新婚，感情基础又不很牢靠，他会支持我吗？

最后丈夫同意我去学习，但是有个条件，必须留下孩子，不能打胎，我为之感动。好在是进修学习四个月，胎儿还是个小豆芽，还不足以影响我的学习。那一年我去了北京鲁院读书，接触了很多文学大家，也博览了很多世界名著，期间也写了很多作品发表在《草原》《岁月》《中原》《鸭绿江文学》等刊物上。无论怎么说，胎儿与我的梦想一起成长，一起花开花落。

三十多年了，我没有放弃读书和写作，别人称我为田老板、田老师，后者更为享用，那是一种尊敬。

我想，读书是最美丽的。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诠释自己、改变自己。今天回忆起来以前的事，依然有香味萦绕。是改革开放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是坚持读书让我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