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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人家的风雨人生(五)
2019.11.28 47:10
□姜成章
 
 1962年,姜凤魁为扎赉诺尔饮食服务公司打草。
 
1964年,姜凤魁、宋玉兰夫妇与子女姜成云、姜成起、姜成章、姜成玉、姜成立合影。
 
1966年,扎赉诺尔“北方照相馆”技师合影。前排:王玉廷、唐淑珍、姜凤魁,中排:赵丽荣、张秀聪、栾国华,后排:王世孟、王其茂、张仁政。
 
 1967年,姜成起(右侧)与同学在扎赉诺尔小站住宅前留影。

1967年,姜成云与弟弟姜成起、姜成章、姜成玉、姜成立在扎赉诺尔小站住宅前合影。
 
四人接手的德昌照相馆经营不到三年就公私合营了,从此姜凤魁因为500元入股资金而背上了资本家的罪名。

1958年,姜秀官怀着满腔激情,将家里牛、马、羊、马车、打草机等全部入社。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了大食堂。
 
 
 
 
一出大门,母亲才醒悟,这不是二道街剧院吗?平时那么熟悉,今天却如此陌生。于是,就像一匹脱缰野马一路狂奔,跑着跑着,只听邻居大婶喊:“姑娘,你上哪儿去了?你妈都找疯了,都以为你死了,快回家看看吧。”一到大门口,就看到四处寻找的外祖母还领着大舅,母女相见,紧紧搂在一起抱头痛哭,稍一安定,外祖母说:“家也不能回了,家里有一个日本兵死尸,可能是受伤后从宪兵队翻墙过来砸碎玻璃进的屋,弄得满地是血,死在屋里了。”听外祖母这么一说,母亲这才发现,大院门口躺着好几具日本兵尸体,其中大门口还有一个趴在机关枪上死的,到处一片凄惨景象。正在这时,一位邻居高喊:“日本鬼子被打败了,日本人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傻站着?”这一提醒,母亲拉上外祖母和大舅快步赶到了她熟悉的中川家,可进屋一看,早被疯狂的人们抢得精光,唯独墙上那个平时挂军帽和军刀的马鹿角还纹丝不动地镶在墙上,母女俩总算没白来,得了唯一一件日本人留下的物品。后来,听木刻楞后院的王婆讲,中川女人和孩子随后也都被释放了。可当中川女人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回到这空空荡荡的木刻楞房时,她绝望了,这个刚毅的女人用棉絮先捂死了三个无知的孩子,然后自己上吊自尽了。临死前还找到王婆,想托王婆的儿子把她那个心爱的手提包转交给母亲,但手提包最后的归宿只有天知道。
和外祖母同院居住的其他日本女人临死前不是将孩子捂死,就是扔水缸里淹死。特别是那些受过军国主义武士道精神洗礼的日本男人,临上战场前或是战争间隙,他们都要跑回家先把女人和孩子杀掉,然后无牵挂地上战场。听祖父说,当年达赉湖居住的一个日本军官临撤离前,将妻儿全部枪杀埋在一棵树下,战争后他被遣送回国时还专程到树下取走妻儿遗骸带回国。幸存下来的孤儿都被中国人领养,体现了中华民族善良的本性,至今在满洲里还有我熟悉的当年的日本遗孤。
战争是残酷的,这场震惊世界人类史上灭绝人寰的侵华战争留给母亲太多的记忆,她是这场残酷战争的幸运儿。
五、无知酿苦果
俗话说,有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但对忠厚善良、辛劳一生的祖父和父亲来说,就是因为无知而吞下了一颗与劳动付出相悖的苦果,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启齿挽救。祖父1920年随同闯关东的队伍到了千里冰封的达赉湖,先后经历了沙俄资本家、旧中国资本家、日本渔业株式会社和解放后的国营达赉湖渔场,直至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祖父仅凭着一腔爱国爱党爱社会主义的激情,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放弃了有着四十多年老渔工工龄的资历,以一个农民的身份,把家里仅有的牛马羊、车辆,还有当时较为先进的生产工具——德国产马拉割草机、马拉爬子等一股脑全部入了社。听说公社要成立集体食堂,认为有些东西留在家里也没有用了,就连母亲结婚的嫁妆铜洗脸盆、炒菜的大勺等也全部拿了去,结果公社集体食堂只吃了三天就散了伙。
本来满腔热情爱社如家的善心,却被残酷的现实开了一个大玩笑。已经58岁的祖父再过三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国家的退休待遇了,千辛万苦闯关东,四十多年的老渔工生涯就因为成立了人民公社,稀里糊涂地变成了一个亳无社会保障的农民,又辛辛苦苦地在红旗公社三队工作了十余个年头,直到79岁辞世,祖父没有享受到一分钱退休金待遇。公社的土地性质归现在承包者所有。
近些年,由于开矿造成的农田沉陷、国家征用土地等政策的实施,国家和企业施重金予以补偿,这本来是一次最好的安抚机会,但执行起来却因土地性质国有,只补偿现租赁者,而对当初农民入社的劳动生产资料却完全没做考虑,造成了创造公社原始积累的老社员的后辈多次赴区、进京上访事件,据说至今也没有妥善解决。   
据查证有关资料,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早在1950年3月15日就发布了《关于退休人员处理办法的通知》,但当时是建国初期,只在机关、铁路、海关、邮电等部门实施。继而,1951年2月26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保险条例》,1955年12月29日,国务院又颁布了《关于国家工作人员退休处理暂行办法》,并明文规定这个办法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保险条例》同时执行。从此,我国普遍实行了退休制度。而我的祖父是在这之后的1958年因加入人民公社才离开达赉湖渔场的,虽然是时过境迁的事,但不能不让人觉得命运的不公,就是因为当时国家的政策在执行的时候出现了偏差,才人为造成了祖父命运中的苦果。
和祖父相比,父亲的命运也饱受折磨。本来早在1942年就参加了照相学徒工作,后因1946年东北事变照相馆关闭,转而到达赉湖渔场打鱼直到1953年。就凭这两个参加工作的时间,无论哪一个都属于解放前参加工作,理所当然地可以享受国家的工人离休待遇。哪成想忠厚老实的父亲总是认为解放前都是给私人干,真正参加工作的时间应该是1953年11月4日个人集资兑下照相馆开始。由此,一张最初的个人履历表成了他一生因无知自酿苦果的印证。
当年四个热血青年每人出资500元钱兑下了德昌照相馆,也就因此在文化大革命中才给他和家庭带来了噩运。没完没了的批斗,红卫兵抄家,上高中的大姐红卫兵资格被撤销,母亲担当多年的街道居委会主任被罢免,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露天放映的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电影也被勒令退场,母亲也不得不强忍泪水拉着哭闹不止的小弟弟回家。一时间,一向老实厚道受人尊敬的父亲被突如其来的“资本家”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清清白白一生,凭手艺挣钱,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资本家”了,为此他暗自流过泪,但他始终相信,党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文革中有一件事至今令他倍感欣慰,文革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批斗会几乎天天都有,后来发展到批斗时要给被批斗者戴上带有污辱性的白布条。可是轮到要给父亲戴时,主持者让谁去谁都不去,直到文革结束,只有父亲从没有戴过这种白布条,这是一种何等的人格魅力啊!
文革过后,在纠正冤假错案的过程中,党按政策给了他一定的文革期间的伤残补助,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工商业者的称谓,当年入股的500元钱也按照政策进行了赎买。                        
父亲从那以后更加坚信党、理解党,也更加热爱党。他曾怀着对党无限的忠诚写过多封入党申请书,都由于组织上没有办法对他讲的原因最终没有批准,成了他一生的憾事。但在服务公司和照相馆的光荣榜上,几乎年年都能看到父亲的名字,他的黑白摄影作品也多次在全国、省、自治区评选中获奖。1965年一幅黑白艺术人像摄影作品入选“全国人像摄影艺术展”,1975年和1984年两次由栾国华摄影,父亲暗房制作的艺术人像摄影作品分别入选“东三省人像摄影艺术展”和“第四届全国人像摄影展”,他也被评为国家一级摄影修整技师。懂得摄影艺术的人都知道,一部好的作品不仅要拍摄的好,更关键的是后期暗房制作(当时暗房是不能见阳光的)。父亲为了保证照相馆的整体质量,工作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怨无悔地为他人做嫁衣,做着别人不愿做的暗房工作。
同时,照相馆是轮休制,不管谁有事,打个招呼父亲都会主动替班。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对党的事业无比忠诚的人,虽然自己入不了党,但看到我们姐弟五人先后都入了党,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看到我们的每一个进步,他就会对我们说:“你们进步就好。”
 
片由姜成章提供  画作由姜成章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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