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玲

2013年五一劳动节，我们全家在北京大运河公园给老母亲庆祝90岁生日。老母亲看到几十名儿孙齐聚身边，分外高兴和满足。她在谈感受时说：“今生经历了无以计数的坎坷和磨难，但老来得福，此生足矣。”

儿孙们三十多人，第二代、第三代家庭幸福，家庭成员个个出类拔萃。第四代也在茁壮成长，这是老人最值得骄傲自豪的事。她感谢儿孙们带给她晚年的快乐和幸福。

谈到心愿时母亲说道：“我15岁被迫嫁人，并受封建礼教的制约受苦多年。但自己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童年，那是在满洲里度过的，所以有想回满洲里寻根的愿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年7月弟弟李志宏就带老母亲踏上了分别85年的满洲里。

离开快一个世纪了，满洲里早已旧貌换新颜。母亲的出生地小北屯已从过去的小土房变成一座座高楼，只有西面的那条小河还汩汩流淌，好像在述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沧桑故事。母亲家就住在小河旁，那里的街道没有太大变化，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母亲进入沉思中……

我外祖父杜凤年是个全能艺人，1877年出生在河北省安新县。外祖父聪明灵巧，年轻时就会木工、铁艺、绘画，诸如制作结婚用的花轿、祝寿用的喜桃、丧事用的纸人纸马等样样都会。他还擅长吹拉弹唱等多种手艺，这使得他在农村不用下地种田也可以养家糊口。

清朝末期，安新县发大水、闹饥荒，外祖父跟着他一个表哥闯关东到齐齐哈尔谋生计。1911年，满洲里成立小戏园，去齐齐哈尔选艺人，时年34岁的外祖父被录用后来到了满洲里，外祖母则留在老家侍奉公婆。1921年，外祖母带着两个舅舅来满洲里与外祖父团聚。当时我的大姨已经结婚，只能留在老家生活。外祖父、外祖母家就居住在满洲里小北屯。1924年4月8日母亲杜玉臣在这里出生，她是家中的最小的孩子，父母、兄姐都疼爱她，这段日子也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1927年，家中发生了悲惨事件，我的大舅做小工去达赉湖捕鱼，为了救两位落水的蒙古族人不幸溺水而亡，全家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妈妈当时只有三岁。

母亲回忆起儿时在满洲里的经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从小跟着外祖父在戏台上玩耍，戏园的一切至今仍记忆犹新。小戏园在与四道街南侧隔一条路的拐角处，戏园内三面包厢，下面是数个八仙桌，看戏的人有茶水、瓜子供给。演出剧种主要是河北梆子、京剧 （二黄）、评剧（大口唠子）。主角都是外聘的，母亲还记得几个角儿的艺名：七岁红、八岁红、狗肉红等等。经常演出的剧目有河北梆子：《大登殿》《空城计》《采桑》《窦娥冤》《乌盆记》《三娘教子》；京剧（二黄）：《苏三起解》《四郎探母》《铁弓缘》《棒打薄情郎》；评剧（大口唠子）：《拾玉镯》《杜十娘》《黄奈玉上坟》。目前，这些剧目母亲还能哼唱，剧情内容都能清楚再现。外祖父在满洲里戏园里主要是拉胡琴、打锣鼓，负责舞台艺术设计，有时还串个角色。在满洲里生活近二十年，成为外祖父一生中精神最充实，生活最宽裕的日子。

好景不长，1929年7月至12月爆发了中东铁路事变，发生了历史上中苏之间最大的武装冲突，战事持续了五个多月。当时外祖父家已经搬到戏园后面的小二楼，母亲在楼上清楚地看到了西山上战火硝烟，人喊马嘶的战斗场面。有受伤的中国军人装扮成老百姓躲进民居，外祖母就陆续隐藏、救助了十多个中国军人。外祖母不怕受牵连，她说中国人都是自家人。苏联人把戏园炸毁了，戏也唱不下去了，1930年，外祖父带着一家老小返回河北老家。回家的路途艰难漫长，从满洲里坐闷罐火车一路走走停停，二十多天才到达哈尔滨，再换乘火车到天津，又改坐轮船到安新，再坐马车到村里，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回到老家。

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日本人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老百姓民不聊生。少年时的母亲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她当过儿童团长、妇救会主任，积极组织妇女们做军鞋、送军粮。后来村子里出现了汉奸出卖抗日者，母亲也被列上了黑名单，时刻都有生命危险。

外祖母为了使她小女儿躲开日本人的眼线，让齐齐哈尔的大姨给母亲找个婆家。于是编了一个理由把母亲骗到了齐齐哈尔，母亲知道后大闹无果，最终没能挣脱命运的摆布。15岁被迫嫁给了12岁的小丈夫（我的爸爸李仲才），强行做了童养媳。母亲过门后就侍奉疯癫的婆婆，照顾还在读书的小丈夫，给十几个人的大家庭做饭，还不时地遭到公公等长辈的打骂。那是一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甚至连外祖父、外祖母去世母亲都没能回去见最后一面。每当想到母亲那些年的遭遇，我心里就非常酸痛，不免潸然泪下，痛恨那万恶的旧社会。

父亲读书毕业后，1946年参加革命工作，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与母亲有了属于他们的温馨家庭。1952年父亲调到了扎兰屯，在布特哈旗旗委宣传部工作，那时父亲没有工资，只发给公分，用公分领一点小米口粮。因为没有生活来源，母亲刚强地挑起家庭的重担，什么苦活累活她都能干，织亚麻、晒麦子、编草帘、捡粉条，维持着艰难、苦涩的家庭生活。1953年父亲被调到牙克石林管局宣传部，1954年秋举家搬迁到了牙克石。父亲从1954年起先后担任牙克石林管局宣传部副部长、部长，林管局党校校长（党校创始人），林业中心医院党委书记，林海日报社总编、社长，林管局设计院党委书记，创办林业学校并任校长，林业师范学校校长等职，80年代初调到海拉尔任呼伦贝尔日报总编、社长，呼盟委宣传部副部长、呼伦贝尔盟林业局局长，呼伦贝尔森警大队政委等职，在海拉尔离休，于2008年在河北廊坊去世。文革中他受到了残酷的迫害，身体的伤痛伴随他一生，直到他离开人世也未痊愈。

年轻时的母亲边操持家务，边参加社会活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成为正式职工，曾多次被选为党代表、法院陪审员，曾任商店主任、幼儿园园长等职。母亲性格开朗、以善待人、喜欢交友、心灵手巧、思维敏捷、追求时尚、诲人不倦。她80多岁开始学习电脑，练习用拼音打字，94岁还可以娴熟地使用手机微信与外界交流，生活充满阳光。她说赶上了高科技时代为什么不学着用呢，活一天充实一天，死而无憾。她在88岁时完成了《母亲的河》回忆录的写作，由她口述，四妹李秀平执笔，讲述了她坎坷多难的前半生和幸福快乐的晚年生活。2016年，由她口述老妹李秀婷执笔的另一本书《我的一生拾零》也基本定稿，想将书稿传给孩子们留个念想。

回了出生地满洲里，了却了母亲一生最大的心愿。尤其看到边陲小城日新月异的变化更使她感慨万千。恢宏壮观的国门、俄式风格的套娃景区、灯火璀璨的小城之夜、别具一格的马戏表演，这里与幼小记忆中的满洲里有了天壤之别。返回北京后，母亲脑海里始终萦绕着满洲里的百年沧桑巨变，抹不去的童年回忆使她一度失眠。

满洲里是母亲的根，也是我的根。来日我也一定重返满洲里，看看母亲的出生地——小北屯，再看看外祖父的演出地——戏园旧址。

 

 

 

 

我曾将此《寻根记》发在微信里，裴悦辉老师读到后有感而发，赋诗一首。

风云坎坷近百年，

亲历世迹两重天。

寻根故土满洲里，

犹念乡梓凤凰山。

福寿安康吟岁月，

童心鹤发唱边关。

春秋不老天伦乐，

翰墨留香尽开颜。

 

 

 

短文后面我写了一首顺口溜：

岁月无情转瞬间，

老母寿高九十年。

心欲寻根满洲里， 

儿孝奉陪返兴安。

话说一九二四年，

老母出生在边关。

自幼随父学技艺，

整日玩耍在戏园。

父母疼爱兄姐护，

快乐无拘度童年。

突然中苏起战争， 

中东铁路生事变。

 苏方武力侵东北，

人呼马嘶尸骨寒。

平静安宁遭扰乱，

举家逃难回冀原。

一十五岁嫁君夫，

备尝苦辣与酸甜。

年轻吃苦老来福，

饱经忧患身康健。

曾居兴安五十载，

从无空闲到塞边。

今日重返出生地，

已见旧貌换新颜。

抚今追昔多感慨，

新旧社会两重天。

恰逢盛世老益壮，

风光最美奔百年。

 

 

 

 

作者简介：李秀玲，女，1945年出生，中共党员。教育学、心理学高级讲师，国家资格认证心理咨询师。1965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兴安岭林业师范学校。1965年至1969年在牙克石林业建工局任教师、团委干事。1969年至1971年在满归林业局中学任教师。1971年至1978年在牙克石林业三中任教师。1978年至2000年在牙克石林业师范学校任教师（1978年初至1979年末在黑龙江省教育学院教育心理学专科班进修）。曾担任内蒙古自治区教育心理学学会副会长、教育心理学理事会副理事长，牙克石林业管理局教育心理学学会会长，牙克石林业师范学校教育心理学教研室主任。2000年退休。2002年至2009年在华北科技学院大学生心理健康指导中心任心理健康兼职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