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发

一、“扎赉诺尔文化”的命名及确立

“扎赉诺尔文化”是考古学文化。指在同一历史时期不依分布地点为转移的遗址、遗物的综合体。同样的工具和用具、同样的制造技术，有同一种文化特征。发现时均在一个小地方出现。考古学家安志敏先生1986年发表在《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第253-254页上《考古学文化》一文中指出：考古学文化即是“ 考古发现中可供人们观察到的属于同一时代，分布于共同地区，并且具有共同特征的一群遗存。” 如“扎赉诺尔文化”当年命名时，出土文物大多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或新石器时代早期(原称中石器时代，至今已不再使用) 文物，具有器型小、打击与压制、磨光等特征，同出于“扎赉诺尔遗址”（即露天煤矿）这个小地方。

考古学家夏鼐先生在《关于考古学上文化的定名问题》（考古1959第四期）一文说的更为简捷：考古学文化大多是以第一次发现的遗址的小地名为名。

“扎赉诺尔文化”是我国著名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中国旧石器考古学和第四纪哺乳动物学的奠基人裴文中先生，在1948年撰写的《中国史前时期及研究》一文中提出来的。

裴文中先生为了深入研究“扎赉诺尔人”及“扎赉诺尔文化” ，自1944年开始到扎赉诺尔遗址(扎赉诺尔露天煤矿) 进行多次考察后认为：“扎赉诺尔文化”相当于欧洲旧石器时代末期阿齐尔文化（aziliah） 。还得出文化期关系为：扎赉诺尔文化——龙江期文化——林西期文化——赤峰期文化。依次由前者向后者发展。这一论断得到了国内外多数考古界人士的认同。

然而，“扎赉诺尔文化”学说的确立却一波三折。1965年，裴老自己又以“地层关系混乱”为理由，暂不能代表我国旧石器时代晚期或中石器时代遗址，不能做最后定论，需进一步考察研究。表现出裴老严谨的治学精神和大家风范。在裴老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对扎赉诺尔遗址的研究。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考古学家林一璞是裴文中先生的真传弟子，扎赉诺尔人及扎赉诺尔文化是他接续研究的课题。为实现裴老的遗愿，搞清扎赉诺尔出土人头骨与地层关系，自1965年至1982年近20年时间始终致力于对“扎赉诺尔遗址”的研究，成果斐然。1982年7月，在“扎赉诺尔人”出土相同地质层位中用采集到的木质标本进行第二次测定，得到的c14年龄数据是11660士130bp。通过对标本的分析，刻划、复制出“扎赉诺尔人”生存的外部环境。广袤的草原上，森林覆盖，古树参天，山川秀美。扎赉诺尔人就是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创造出“扎赉诺尔文化”。林老找到了人类及遗物出土时与地层的准确关系，破解了“地层混乱”的难题，丰富了“扎赉诺尔文化”组合的内涵。“扎赉诺尔文化” 再一次被世界考古界所认同。

随着对“扎赉诺尔人” 的深入研究和科技的不断进步，学术界普遍认为“扎赉诺尔文化” 不但具有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文化的精髓，又有独特的风格。1991年国际第四纪联合会第十三届大会和1993年国际冻土会议第六届大会的两次会议的《论文集》中，已将“扎赉诺尔文化” 载入史册。

二、“扎赉诺尔文化”的分期

根据对扎赉诺尔多处出土遗物的考察研究，扎赉诺尔曾有三期古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内蒙古博物馆汪宇平馆员与著名鲜卑学专家米文平先生撰写的《扎赉诺尔旧石器文化》一文中，对在1980年和1990年在扎赉诺尔蘑菇山、小孤山考古发掘出的砍砸器、尖状器、刮削器、石片等大石器进行了仔细研究并做了详细介绍。认为这是扎赉诺尔早期智人在2-3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大石器，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器，定名为“扎赉诺尔旧石器文化”。

1932年由中国人扎赉诺尔煤矿副矿长顾振全先生在矿坑中发现的第一颗古人类头骨化石，最初被日本学者远藤隆次定名为“扎赉诺尔猿人”。其后由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裴文中先生更定为“扎赉诺尔人”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用c14对一个头骨及伴生出土文物的测定，得出了“扎赉诺尔人”准确的生存年代为11660士230年前的“晚期智人”。这时的“扎赉诺尔人”在人类体质发展史上随着旧石器时代的结束，原始人进化的历程告一段落，开始进入现代人的行列。被内蒙古博物院院长、著名考古学家塔拉先生称为“ 人猿相揖别的扎赉诺尔人”，此时所创造的文化为“扎赉诺尔文化” 。

由晓克主编的《草原文化史论》（2006年内蒙古教育出版社出版）中载：因此可以说“扎赉诺尔人”是亚洲及中国古代北方草原现代人类早期阶段古人类中的代表。 他们所创造的文化属于中石器时代文化。

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袁宝印、杨小平，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侯亚梅、黄慰文四位专家，在扎赉诺尔遗址考察后撰写的《扎赉诺尔遗址初步考察简要报告》中写道：“北京大学第四纪年代测定实验室用加速器质谱所获一件（扎赉诺尔）人头骨化石的c14年龄距今9290士一80年(根据高星同志资料) ，使我们不得不考虑：本地区是否存在两期史前人类活动。”考古学家刘厚一先生则认为：扎赉诺尔在新石器时代仍然有古人类在活动，创造了包括细石器和陶片在内的新时期时代文化。又据《呼伦贝尔民族文物考古大系——扎赉诺尔区卷》《新石器时代》（文物出版社2015年）中载：扎赉诺尔沙子山、五七农场、灵泉南多处为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文物以磨光为标志的刮削器、石环、石杆、石锛、石磨盘、石磨棒、石镞、弓箭、通体磨光石斧以及陶片、陶网坠、玛瑙、贝壳饰品等。标志着扎赉诺尔地区制造各种形状和用途的细石器，其技术水平已将打制、压制、磨光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器物体现出自己独特的风格。标志着采集、渔猎经济已比较发达。

笔者拙见：从“扎赉诺尔人” 不断进化的历程中，结合出土文物的断代，我们不难看出扎赉诺尔地区曾存在三期史前人类的活动。即一是扎赉诺尔蘑菇山旧石器时代的早期智人——扎赉诺尔人。2-3万年前创造了“扎赉诺尔旧石器文化”。二是“扎赉诺尔遗址” 出土的旧石器时代晚期或新石器时代初期(中石器时代) 的晚期智人——“扎赉诺尔人” ，在11600年前创造了光辉古老的“扎赉诺尔文化”。三是扎赉诺尔沙子山（含遗址中的一部分）等地的古人类也属晚期智人，在8000-9000年前已进入新石器时代的早期，他们所创造的细石器以磨制石器为标志。此时，人类物质文明的发展阶段正向现代文明迈进。称这一时期的文化为“扎赉诺尔新石器文化”。

当年“扎赉诺尔文化” 的命名并不像现在这样缜密，其丰富的内涵中含有两期文化的内容。按安志敏先生所撰写的《考古学文化》一文中称：“考古学文化有大有小，不会是一样大小。大的考古学里面可以分出更多层次来。可以分层次研究，不应随意加以改变。” 在分层次研究时，为防止混淆其文化之本意，亦不能将“扎赉诺尔人” 称为“达赉湖人” ，也不能将“扎赉诺尔文化” 称为“达赉湖文化” “满洲里文化”“满洲里扎赉诺尔文化” 。

三、“扎赉诺尔文化” 对世界文化的贡献

11000年前，最后一个冰川期的“扎赉诺尔人” ， 追踪着猛犸象群跨越白雪皑皑的白令海峡陆桥远涉美洲的途中，将“扎赉诺尔文化” 一路播撒在日本、高丽及亚洲与美洲之间连接的散星般的岛屿上，最终落脚在美洲的阿拉斯加及散布在全美洲大陆。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1991年10月第180卷中关于1479年哥伦布时期美洲《印第安文化》专号中的记载：“古代中国北方先民主要从陆路跨白令海峡陆桥和太平洋最近大陆的岛屿迁徙到日本和美洲大陆的。”“扎赉诺尔人” 以“扎赉诺尔文化”为母体，孕育并创造了古老的“印第安文化”，开拓了一条历史悠久的史前“文化丝绸之路”，它源于“扎赉诺尔文化”，属于世界文化宝库中的一朵奇葩。

原中共扎赉诺尔区委书记李昌武、政府区长赵建波称：“‘扎赉诺尔文化’传播的重要性可与中国古代的‘丝绸之路’相媲美。”被世人誉为东方太平洋沿岸与西方波罗地海之间古老文化脊梁的拱心石。

1968年，日本林谦作在《北方人类学》一书中写道：“只要石器和陶片出于‘扎赉诺尔人’头骨化石的同一层位，那么‘扎赉诺尔文化’就是日本九洲福井文化的发祥地（cyadlahd）， 扎赉诺尔就是日本远古民族的摇篮。”

韩国历史学家周采赫先生到呼伦贝尔考察时说：“朝鲜(韩国) 人都是蒙古人种，我们的先祖应该是呼伦贝尔人。”

有关“扎赉诺尔文化”的贡献已另有论述，此文不再赘述。

四、“扎赉诺尔文化”——草原文化的源头

“扎赉诺尔人” 从远古走来，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创造出了与之相适应的“扎赉诺尔文化”，为逐步形成有别于农耕文化的草原文化奠定了基础。2006年8月，在中国·内蒙古第三届草原文化研究会上将“扎赉诺尔文化”确定为北方草原文化起源期。

内蒙古历史学家宝力格·亓巴特尔在《草原文化概论》中指出：“可以认为新石器时代的扎赉诺尔文化是中国北方草原文化的开端。” “其丰富的内涵表明在史前时期，扎赉诺尔人在北方草原的社会发展程度中已处于领先地位。其后接续的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使早期草原文化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扎赉诺尔文化” 是中国北方地区文明的起源，是中华文明曙光升起的地方。（《草原物质文化研究》扎格尔 2007年内蒙古教育出版社）。专家学者之所以给予“扎赉诺尔文化” 如此高的评价，综合起来有如下几点：

随着上世纪扎赉诺尔文化的考古发现，草原文化逐渐被重新认识和评估，这是中国文化思想史上的一个重大改变。此时的扎赉诺尔人已是亚洲及中国古代北方草原现代人类早期阶段古人类中的代表。笔者认为：“扎赉诺尔文化”的重要性体现在这种文化的发生地是亚洲东方，太平洋沿岸古代文化向北美传播的重要地区。“扎赉诺尔遗址”已成为研究蒙古草原——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的重要资料；“扎赉诺尔文化” 是分布在一定空间——扎赉诺尔、存在于一定的时间——草原史前期、具有共同特征的人类活动遗存——鱼猎、采集的生产生活的遗存。形成了多种开文明先河的文化成果，拥有多种可以印证中华文明起源的文化遗存。

1975年，林一璞研究员在扎赉诺尔遗址考察时，在11500年前的层位中采集到了多件黄褐色素面夹砂粗陶片和黑色有印痕的陶片。1982年，林老再次在扎赉诺尔遗址原位采集到多件黄褐色陶片，震惊了考古界和史学界。

林一璞先生在《扎赉诺尔文明的起源》(手稿藏满洲里博物馆) 一文中指出：“ 扎赉诺尔的陶片发现于11500年前左右的层位中，被认为这是社会进入文明阶段的标志。”

“中国远古文明在20世纪提出的仰韶文化及其后发现的许多文化都未能超过扎赉诺尔发现陶片的年代，达到11500年前的，载止目前唯有扎赉诺尔中石器遗址一处。中国最远古的文明是从扎赉诺尔起源的。”（林一璞手稿 《扎赉诺尔中石器时代遗址》藏满洲里博物馆） 。

从遗址中出土的骨刀柄、骨鱼鳔、装饰品中的蚌蛛在考古界还是第一次发现。骨刀柄上镶着石刀片，形成了一把复合式刀具，扒除兽皮，切割食物可以运用自如，尤如现代草原牧人所使用的蒙古刀。骨鱼鳔有六个锋利的倒钩，其中五个朝一个方向，另一个朝相反方向，是一件得心应手的捕鱼工具，骨鱼鳔正是现代倒钩捕鱼钢叉的雏形。项链是用蚌蛛串成的，直径只有5毫米的蚌蛛中间都有一个直径0.2毫米的小孔，只有现代的绣花针才能穿过，而当时确实是用骨针穿透的。我突然想到了“铁杵磨针” 的故事。试想，要将一块坚硬的兽骨磨成如此之细、如此锐利的针，时间和耐力将是对磨针人的一种考验。实践证明他们做到了，当代匠人自叹不如。

“扎赉诺尔人”利用大自然赋于他们得天独厚的山石、兽骨、陶土创造出了既实用又精美的生产生活用具，无意中创造了“扎赉诺尔文化”。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薪火相传，培养了草原人坚毅豪放、吃苦耐劳的性格，为草原物质文化、为草原游牧社会经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图片由扎赉诺尔博物馆何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