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儿时与母亲合影。(1952年摄)
少年时代的作者。(1957年摄)
青年时代的作者在苏联红军烈士公园留影。(约1966年摄)
青年时代的作者在天桥下留影。(约1966年摄)
青年时代的作者在人民银行大楼前留影。(约1967年摄)
□姜 杨
1946年的一个深秋季节,我出生于满洲里。同时也是我的外祖父杨义德去世的同一个月份。由于我的出生,母亲杨翠凤没有能够参加外祖父的葬礼,给母亲留下了终身的遗憾。所以,在我的幼年和童年时期,母亲逢年过节总是要带上祭品去北湖西北侧的坟地里给外祖父烧纸、上香,我也要跟随着跪下磕头,还要在坟地里转来绕去的,把我吓得心惊肉跳,拽着母亲的衣襟勉强上完坟赶快离开这里。
我10岁之前家住三道街与中苏街分道口的西边一个大院里,有一个珠红色的木板大门,这里离岗子西很近,我童年时代经常去岗子西玩耍,捡石子、采野花,而且那里有日本人挖过的战壕,战壕里长满了野草。母亲说:“光复那年(1945年8月)一天早晨四五点钟听见炮响,苏联红军的炮打得很准确,直接打到日本人的东大营,不打中国的老百姓。不到一个小时苏联红军就进了街里,满街是苏联兵。”先期进入满洲里的苏联兵是老白党和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编组的,不是正规军,来到中国的土地上就抢东西、强奸妇女。这些非正规军来到我家大院里同样是抢劫,我母亲苏联话说得好,便上前阻拦劝说道:“这些兄弟们好眼生呀,我在你们国家生活了17年,咱们是朋友,谢谢你们帮助我们打跑了日本人。但是,我们中国人现在生活很困苦,你们要喝水、吃饭可以,不要抢东西,我代表这些父老乡亲谢谢你们……”苏联兵听后便不好意思了,连忙说:“哈拉少。”然后纷纷退了出去。我母亲保护了整个大院居民的安全。同时,她一有时间就上街游说,表达中苏人民的友好。后来进入满洲里的正规苏联红军纪律严明,见到中国人就敬礼、握手,很友好,不侵犯百姓利益。
我家住的大院院门是珠红木头门,白天大门敞开时马车可以进出,晚上大门关闭,而大门一侧开有一扇小门,回来晚的人可以由小门进出,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屋,像是个看大门的人家。全大院有十几户人家之多,院里有两栋红砖小楼,楼上住着苏联老房东,楼下是我家和另外一家。院里西侧有个小花园,里面住的是打列巴的老李家,对面一片平房叫疙瘩铺(我猜想这里原来是做毡疙瘩的),这里住的都是老百姓,有拉车的、卖冰棍的、车站装卸工人等。但我们都相处得十分融洽,我经常与他们的子女在一起玩耍。
我家的北面中苏大街北头、四道街和五道街之间有一个八乍市,小时候经常去那里逛逛,市场出售的基本都是杂货、日用品、蔬菜、鱼肉,一个个均是小铺面,很是拥挤、杂乱。晚上关门就把木板镶在上下的木槽里,一条条地排列在一起。白天就将木板卸下来,类似江南渔村的小铺面一样。大约在1956年公私合营的年份,私人的商号不让经营了,这个八乍市就取消了,变成了一个个住户。
挨着八乍市往南走就是中苏大街五金行那个位置,是我父亲开办的综合性商店,占据了一个横街。1924年,我父亲姜洪志15岁就来到满洲里跟着本家人学做木匠活,后来与亲戚合伙开办了木匠铺,做一些桌子、板凳,后来手艺更加娴熟了,就给苏联人制作家具。那时,满洲里比较有档次的家庭都使用苏联家具,凸显古典、欧洲式风格。我家使用的家具全部是欧式风格的。我家带有浓郁的苏联人生活习惯,因为我母亲小时候随外祖父母就在苏联赤塔附近的沙沃特长大,尽管她一生没能进学校念书,但是苏联话说得特别好,接人待物深受在苏联生活的影响。随着家里生意的兴隆,雇佣的人也多了,我父亲就不再做工参加劳动,开始做生意、开商店了,自家经营的日用百货、日用杂品和木匠铺连成一体,用户退订的家具和剩余劳动的成品就可以摆在自家的商店里出售了。
1945年光复以后,商家看不清形势都纷纷关门,商业萧条,街上无人。特别是老百姓没有粮食吃,这时候我父亲站出来,第一个开门营业了,并亲自到朱家坎(现为龙江县)购进粮食,有大米、白面、玉米面,又到扎兰屯购进豆油,这一下生意火起来了,买卖越做越大。接着别的商家也陆续开始营业了。但是好景不长,大约在1946年初,我家的商店着了一场大火,烧掉的有粮食、家具、豆油、布匹、棉花、笤帚、两辆德国兰牌自行车,还有成麻袋的钱款等,看店的堂兄被人用绳子绑住活活烧死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当时的消防车很小,根本没有办法救火,一夜之间我家的所有财富都变为灰烬。一个大伯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投入小北湖自尽了。我父亲比较豁达,着火的当晚他还在打麻将,事后他说:“烧就烧了吧,有人在,钱再挣。”他根本就没在乎。但是全家人的生活成了问题,当时我的家族是一个二大爷家、一个堂大爷家,还有我奶奶、姑姑家,有20多口人,全指望着我家的店铺维持生计,这一下断了生活来源,不知如何是好。起火的原因至今也是个迷,有人说是杀人取财,有人说是嫉妒毁财,当时正是三不管的无政府状态,国内也是打内战时期,糊里糊涂地着了一把火,就当做破财免灾吧。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这个大家族就分家各自谋生路了。我家的生活也大不如从前了,听母亲说过,妈妈回到外婆家背米,当时外公刚刚去世,外婆家生活也很拮据,大家共度难关吧。不久,我父亲结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卢叔叔(名字记不清了),一个是闫永章大爷,他们三人拜了把兄弟,共同开办了肉铺。闫大爷在草地(现新右旗草原)放牧,有牛群、羊群,卢叔叔负责屠宰,我父亲负责卖肉。我父亲卖肉刀割得很准,买多少肉一刀就成,绰号“姜一刀”。
共产党来到满洲里后,有一位红军老战士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他叫姜凤双,是随部队来接管满洲里政权的。他找爱国商人谈话,第一个就找到我父亲,传播共产主义思想,指导我父亲今后要走社会主义道路。在我父亲的参与帮助下,1949年成立了第一个国营企业大众合作社,我大哥姜书昌17岁就到大众合作社上班了。
一段时间后,我家的肉铺解散了,成立了满洲里市食品公司,我父亲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他参加革命工作后,精通商业、刻苦努力、辛勤耕耘,时刻把握社会商机,比如,买进的牛羊多了,就建立了小畜牧场,雇人放养;肉宰杀的多了,就建议修建了冷库;为了制作熟食、香肠,就办起了食品加工厂。他还主动服务上门,定期给机关、部队、苏联食堂(位于火车站东侧)和国际列车上送肉,扩大市场销路。他同时还是个土木工程师,搞基本建设,盖家属住宅,绘制图纸,建完房屋后红砖剩下不到200块,用料计算得十分准确。1959年我父亲的工资是84元,这在当时也是高工资了,我家生活很富足。党和政府也没有忘记努力工作的人,父亲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 家里有不少的奖状。他虽然不是什么领导干部,但却是懂经济的业务骨干。因此,我父亲一直工作到65岁才退了下来。事实说明了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正确性,尽管结拜兄弟对父亲意见很大,说他有大钱不挣,却去开那一个月才几十元的死工资(开始还挣过高粱米)。最后,卢叔叔搬到了扎赉诺尔居住,闫大爷继续在草地做牧户,这“三结义”各奔前程了。
我很小就记得修建了天桥,刚刚通行时候姐姐领我走了上去,这么高呀!心里有些害怕,不免腿软了。再往西远望,就能看见苏联的十八里边境小镇奥特堡尔,也觉得很自豪,好像自己高大起来。下了天桥沿着中苏大街往北两个路口就是秋林公司,进门就有一股浓香的面包味道,苏联商品很多,售货员有苏联人、有中国人,苏联售货员也懂得简单的汉语。秋林的斜对面就是大华商店、同信龙,同信龙的营业门是一个转门,每当我走到门口就不敢进去,又觉得很新奇,站立一会儿瞅准了一个空间就一下跑进去,感觉挺刺激的。这些商铺出售的是丝绸、布匹等高档用品,进入店里顿时觉得琳琅满目、富丽堂皇,不像八乍市那样杂乱。这些商家的经营场所都是满洲里典型的俄式建筑了。挨着秋林公司街角往东二道街上有一个新华书店,也是红砖垒砌的俄式建筑,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自己到新华书店买书了。打小我就喜欢文学,大都阅读小说,我记得购买的第一部小说就是《红日》,书价为1.25元。书店里挂出的横幅标语让我记忆最深,一进门就看到“爱书吧,它是知识的源泉——高尔基”。
1956年,全市所有的私人商店都走向了公私合营的道路,历史的变迁,共产党政策的伟大,使得资本经济很快演变为国有经济,而且商人们还能心服口服。正如一个外国记者在记述中国公私合营时写的那样——“中国的资本家敲锣打鼓来庆祝自己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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