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的肃宁县曲吕人(下)

2021-05-24 10:53:08
□郭九州


1975年10月,作者与妻子张玉格在天桥下标语牌楼旁合影。
 

1975年10月,作者妻子张玉格在苏联红军烈士公园门前留影。
 

1992年8月,作者再次来到满洲里,在市五金商店楼前留影。
 

1981年3月,作者妻子张玉格携儿子来部队探亲,与陆叔全家合影。前排右起为陆叔、陆婶(怀抱着我儿子郭疆兵)、四女儿。二排右起为作者妻子、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后排右起作者、大女婿、儿子陆志强。
 

今日的满洲里北湖公园。
 
 
采访部提供
 

满洲里俄式风格住宅。
 
吴铁英提供
 
满洲里六道街东头路北是北湖公园,公园不大,但亭台楼阁一样不缺。靠东半部有个动物园,养着鹿、猴和许多不知名的雀鸟。与别的城市不一样,满洲里公园一年四季是免费开放的,每到周末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时间长了,我发现了满洲里男人的一个特点,他们个个都炒一手好菜。陆叔的几个女婿,还有其他的曲吕人家,很多都是男人上灶,煎、炒、烹、炸样样在行。有几样菜至今回忆起来仍回味无穷,例如溜肉段、红烧肉等。还有最具特色的猪肉炖粉条,把大盘往桌上一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一道菜就显示出了东北汉子的气度。
有一天上午,陆叔通知我参加曲吕老乡的婚礼,那家姓吴,大名我已经忘记,小名叫“蛋”。婚礼与别家没什么不同,只是通过这次婚礼与人闲聊,让我发现了肃宁县的一个秘密,小小的肃宁竟出过一名老红军,而且就是从肃宁参军走的,这位老红军就是吴蛋。
三十年代中期一个冬季的夜晚,北上红军的一位指导员在曲吕村头发现了蜷缩在柴棚里的小男孩儿,指导员说:“让我背上他走吧,将来给我当勤务兵。”小男孩儿醒了,身上披着棉衣,他感到了温暖,呜呜抽泣。指导员说:“别哭孩子,我们不是坏人。”从此,吴蛋跟着队伍南征北战,始终没离指导员左右。多年后,吴蛋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伤养好后,部队给他办齐了关系,发了他一袋小米,批准他复员回了家乡。他把档案交到县政府有关部门,几年后就闯了关东。
文革开始后,各种人物开始进行政审。有人发现烧锅炉的吴老头很可疑,他说他当过兵,问他在哪个部队当的什么兵他说不清,于是开始批斗他,他不识字,越批斗越说不清,越说不清越被斗。有关人员到他的家乡外调,什么资料也没有,于是对他更加怀疑,斗得更频繁。直至有一天,吴老头忽然开了窍,想起了指导员的名字,并说他可能在北京工作。有了这条线索,外调小组就去了北京,他们去公安部门一问都吓了一跳,吴老头所说的指导员现在是某部队的副政委。他们找到这位副政委,报出了吴老头的姓名,副政委摇头不知。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说出了他的小名。副政委突然说:“蛋儿,是吴蛋儿?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们忙答:“烧锅炉。”副政委一拍桌子说:“烧锅炉?他是老红军,三几年参的军,我背他走的,快让他来见我!”
外调小组连夜返程,回去后就把老爷子从锅炉房请了出来,称呼也改成了吴大爷。还没等吴老爷子缓过神儿来,齐齐哈尔铁路局一纸通知又下到满洲里铁路地区党委,让马上把吴老爷子送到哈尔滨,参加由黑龙江省委组织部组织的红军老同志赴北京毛主席纪念堂瞻仰毛主席遗容活动。
按说这是好事儿,可每天他还是穿着那身旧衣裳,剃着光头,少言寡语,看不出有什么得意的地方。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转业回到地方后查肃宁县志,上面并没有这位吴老爷子身为老红军的记载。我想老吴并不在乎,岁月锻造性格,他在几千里之外的满洲里活得很滋润,犯不着为这事儿糟心。
1981年初春,我的部队按照沈阳军区的命令即将调往齐齐哈尔后勤某分部。在我确定即将转业后,爱人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部队最后一次探亲。陆叔一家听说后非常高兴,当即决定全家先去照相馆拍两张纪念照,一张为“全家福”,一张为“姐妹留念”,尔后吃一顿团圆饭热闹热闹。那天是个极其晴朗的天气,在这栋不大引人注意的铁路旁的小木屋里,全家老少十一口人,梳洗打扮、穿戴整洁,热闹得像过年。那天是个星期天,照相馆里顾客稀少,只有我们一家人在那里谈笑风生。照相师傅看样子不到40岁,高高的个子,很有耐心地为我们排列座位和纠正表情。回到小木屋吃饭时,我望着陆叔、陆婶那慈祥的面容心潮起伏,鼻腔里酸酸的,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涌上心头。
自从那年与陆叔一家分别后,转眼四十年过去了,我也由青壮年逐步走入老年行列。期间,我曾三次重返满洲里,前两次我都去小木屋拜见陆叔、陆婶,详细汇报我回到地方后的成长过程和老家的变化。遗憾的是,陆婶1990年得了脑栓塞,瘫痪失语,什么事也不能干了。她看到我时只是呜呜地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岁月的无情和肃宁曲吕人对家乡的眷恋。
2019年夏季,我再一次来到满洲里,当坐车从东道口立交桥经过时不由自主地朝东望,心顿时凉了半截,那栋小木屋不见了。也就是说,陆叔他们家已经搬走了!那天傍晚,我和爱人默默无语,像丢了魂似的。在饭店吃饭时,爱人突然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她回来了,问她原因,她只说了一句:“我看那位女服务员像陆叔家闺女。”“真是吗?”她摇摇头,眼圈儿红红的。
今年,在老家一次聚餐时,一位曲吕的老朋友听说了我在找陆叔一家的事后当即表态说:“我一定给你找到老陆家的联系电话。”几天后,他果然打来电话告诉我:“老兄,找到了,不过是他闺女陆俊英的电话。”
回到家后我立即拨通了俊英的电话,我和爱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和俊英唠了起来。最后,俊英沉重地告诉我们两位老人都不在了,陆婶于2002年、陆叔于2016年先后去世了。
是的,曾在市郊三番五次等候我的陆叔,还有笑眯眯让我品尝腌菜的陆婶,他们都走了,想来他们一定是先在老家曲吕的上空和乡亲们告别后才走的。
远在祖国边陲满洲里的肃宁曲吕人呵,故乡的人永远想念你们。
作者简介:
郭九州,1950年9月生人,原籍河北省肃宁县。1969年12月入伍,历任满洲里兵站战士、文书、排长、宣传队队长、连队指导员。1981年10月转业到河北省肃宁县,历任县政府办公室秘书、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乡党委书记、县政法委专职副书记、县卫生局局长等职。退休后曾返聘中国裘皮之都博物馆筹建办主任、《肃宁县志》主编、肃宁县育英学校教师等。现居肃宁县。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郭九州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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