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增广尺牍句解》
物主:吕双双
年代:20世纪中期
在我家书架的角落里,有一本纸页泛黄的旧籍——《改良增广尺牍句解》。它出版于20世纪中期,是专门指导书信写作的指南类书籍,收录了各种书信格式、用语范例,并附有详尽的注解。这本书的封面虽已斑驳褪色,却依然显得庄重严肃。这本书是母亲珍藏多年的宝贝,也是一段家族记忆的见证。
故事要从我的舅舅说起。我的舅舅当年响应国家支援边疆建设的号召,毅然从河北老家奔赴数千公里外的满洲里工作。舅舅和家人的地理距离虽远,但亲情的纽带却从未被山河湖海隔断,书信成了这个家庭维系感情、传递思念的重要工具。
姥爷出身书香门第,家中始终延续着知书达理、重视礼数的门风。姥爷将写信视作一件极为庄重的事,讲究信件格式得体、用语恭敬。于是,这本《改良增广尺牍句解》便成了一家人温习礼仪、斟酌字句的“良师益友”。每次给舅舅写信,姥爷总会郑重地戴上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翻动书页,与姥姥一起细细推敲问候与嘱咐的言辞,将家国情怀与人文修养融于一笔一画中。
后来,母亲也离开了河北老家,远嫁至满洲里,与舅舅一样,成为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口岸城市中的一名市民。从那时起,写家书的使命传到了母亲手中。母亲自幼受家庭文化熏陶,能写一手端正流畅的文字。但她每次写信仍会将《增广尺牍句解》置于案头,仿佛那不仅是一种习惯,更是一场庄严的家庭仪式。在许多个安静的夜晚,我常看见她认真翻阅这本书,时而凝神思索,时而郑重落笔。信中有对远方父母的牵挂、有满洲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还有对党和国家的感激之情。
时至今日,通讯快捷方便,那本《改良增广尺牍句解》也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但母亲依旧将它视若珍宝,它不再是一册旧书,更是一段温暖的记忆,封存着那些家国一体、以信寄情的岁月。
夏普GF-530双卡收录机
物主:张女士
年代:20世纪8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在我家客厅的角落静静地立着一台双卡收录机,它封存着过往岁月的温柔记忆。每当目光掠过它,耳边便依稀响起邓丽君温婉的歌声、英语磁带清晰的朗读声,还有滋滋作响的电流杂音,这些声音编织成我青春岁月里最动人的背景乐章。
那是1988年,家里的日子刚有些起色,但是买双卡收录机这样的“大件”也需要父母省吃俭用大半年。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周末,父亲蹬着二八大杠把这个庞然大物驮回家的情景。母亲嗔怪他乱花钱,父亲却只是憨厚地笑着,用粗糙的手掌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夏普GF-530双卡收录机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掩不住的高兴:“闺女学英语用得着。再说,咱家也该添点热闹的声响了。”
从那以后,这台收录机成了我们全家甚至整条街的“宝贝”。它有两个卡槽,不仅能播放磁带,还能进行翻录工作。我经常拿它翻录英语、俄语学习资料,顺便从同学那拷贝些流行的歌曲。当《甜蜜蜜》的歌声从音箱中缓缓流淌出来时,整个房间仿佛都被点亮了。母亲一边择菜一边轻声跟着哼,父亲则坐在小马扎上喝着茉莉花茶,看似不动声色,手指却在膝盖上悄悄打着拍子。
过年时,父亲会放一盘录满锣鼓声和鞭炮声的磁带,让整个屋子喜庆沸腾。母亲过生日时,我用它播放从电台录下的节目,音乐与祝福让母亲的眼角泛起泪光。还有一次,父亲偷偷录下我的鼾声,第二天清早放了出来,全家笑作一团……
时代一路向前,MP3、智能手机渐渐走进我们的生活,那台收录机也就退居角落了。父亲学会了用手机听戏、看新闻,可这台老机器他却始终不肯让母亲处理掉。他偶尔会按下已经不太灵敏的电源键,听见喇叭传来“嗡”的一声电流响后,他便像安了心,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再轻轻关掉收录机。
这台收录机早已不再响亮如初,但它却像一条温暖的纽带,连起了口岸城市的往昔与今朝,静静诉说一个普通家庭在党的引领下日子越过越红火的幸福故事。
“国光”牌口琴
物主:李女士
年代:20世纪9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我总觉得,姥爷心里始终住着一位年轻的文艺青年,从未随岁月而老去。那只静静躺在他抽屉深处的“国光”牌口琴,正是他诗意青春的见证。
20世纪90年代的满洲里,日夜回荡着汽笛与脚步声,繁忙是生活不变的底色。但繁忙的工作并未让姥爷心底那片属于文艺的天地褪色。学生时代,姥爷就是文艺队的骨干,音乐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为了满足自己对音乐的需求,在一个休息日,姥爷走进满洲里百货大楼,郑重地将这把“国光”牌口琴“请”回家。亮锃锃的金属外壳、绿格银字的贴面,像是夏日草原的清风一样令人感到愉悦。握在姥爷手中的不只是一把口琴,更是响应党的号召、投身于国家建设洪流中的一抹温柔的星光。
从此下班后的黄昏,家里人总能在阳台看到姥爷,面对满洲里渐次亮起的灯火,姥爷细心擦拭口琴,双手捧起轻轻吹奏。《喀秋莎》《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悠扬的旋律不仅萦绕在家中,更与远处列车的汽笛声交织相融。他偶尔会望着窗外说:“我们这一代人在党的号召下,把青春写在了口岸线上。”
那琴声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背景音乐,它不喧哗,不张扬,却总让我感到一种笃定的踏实。母亲常说:“你姥爷把半辈子的忠诚和感恩都融进了这琴声里。”
时光无声流淌,我长大离家,姥爷也悄然白了头发。那把口琴被他用手帕仔细包裹收进抽屉深处,偶尔取出也只是静静端详。前些日子,我打开抽屉取出口琴,递到他面前说:“姥爷,还能吹一首吗?”他接过口琴,如同重逢一位阔别多年的老友。姥爷双手捧起口琴,缓缓凑近唇边,几个音符断续响起,旋律已不如往昔流畅。他笑了笑摇摇头说:“气短了,谱也忘了。”
可就在那一刻,透过他眼角闪烁的泪光,我仿佛又看见了年轻时的姥爷站在风中,以琴声为信,以青春为誓,将他对这个时代最深沉的感情一字一句吹给岁月听。
“金杯”牌挂钟
物主:周女士
年代:20世纪6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在老屋的墙上,一座“金杯”牌挂钟依旧准时。乳白色的钟盘,清晰的阿拉伯数字,一匹扬起前蹄的金色奔马——这是20世纪60年代北方小城里最时兴的挂钟。它见证了一户人家的勤勉日子,更陪伴了口岸小城无数个岁月。
清晨,父亲听着钟声出门工作,风雨无阻;正午,母亲总是急匆匆从单位赶回,不一会儿,灶台就飘起煮饭的香气;黄昏,窗外开始次第亮起灯火。
它见证了这个家庭的奋斗历程。每年除夕,父亲总会抱着我为挂钟上发条。咯吱声响间,父亲会轻轻哼起《歌唱祖国》,母亲则给钟上的金马系一根红绸,并笑着说:“瞧,咱家的马永远向前奔!”
去年,奶奶离世。仿佛心有灵犀,挂钟也在那一刻指针停摆了。几天后父亲缓缓重启钟摆,夕阳的金光落满钟面,金马仿佛再度奔跑起来——如同生活本身,有欢乐也有悲伤,而前行从未止步。
父亲至今仍常回老屋,那座钟还挂在原处。“这老钟还能那么准吗?”我曾问父亲。他笑而不语。直到春晚零点倒计时,电视里传来新年的钟声,墙上挂钟蓦然响起第十二声清鸣,与它遥相呼应的,是国门方向传来新年第一列火车的汽笛。母亲微笑着说:“不是钟准,是咱家和口岸的节奏早就和国家的发展同步了。”
时光有形,家国同梦。这座老挂钟始终挂在满洲里老屋的墙上,有些东西不会随时光流逝而褪色,有些情感愈经岁月淬炼愈显珍贵。
红皮箱
物主:姜先生
年代:20世纪8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母亲卧室的柜子顶部静卧着两只老旧的红皮箱,36载光阴流转,时间却好像对这两只红皮箱束手无策。它们的箱身仿佛封存了母亲结婚那日的阳光,被岁月细细发酵,酿出一层醇厚温润的暖意。它们见证了母亲从少女到新娘再成为一位母亲的过程。
198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悄然浸润着满洲里这座边城,母亲从当时最体面的百货大楼郑重地“请”回了这对红皮箱作为嫁妆。记忆里,百货大楼的空气里交织着香皂、新布料和皮革的气味,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气味。
父亲推着系红绸的二八大杠来接母亲,驶向他们在铁路边的小小平房,也驶向一个崭新的生活起点。两只满载新被褥的红皮箱端端正正捆在后座上,成了早春时节满洲里街头一抹鲜亮的色彩。
从此,这对红皮箱便稳稳安放在家中柜子顶部,每一次开启箱盖都像一个郑重的仪式。每年入秋,母亲总要选个大晴天将它们拿下来。箱盖掀开,阳光烘焙过的棉花香气如同被释放的精灵弥漫开来。母亲拍打着蓬松的被子,阳光穿过窗棂,照亮她眼角的细纹,也照亮了皮箱。
童年时,我曾蜷身其中藏猫猫,箱盖掀开,一眼就见到母亲的笑脸。后来我离家求学,每次归家前夜,母亲必在灯下开箱,取出带着浓郁箱子味道的被褥,然后铺在我的床上。
再后来,满洲里在时代的浪潮中焕然一新。我们家从平房搬进了暖气充足的楼房,铁皮暖壶和牡丹床单悄然退场,唯有这对皮箱,母亲固执地一遍遍擦拭不肯丢弃。她拍拍箱盖,传出的声音沉闷笃实,像敲在一块厚墩墩的时光墙上。我知道,母亲执意守护的不仅是旧物,更是当年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的心气。
箱角的刮痕是岁月磕碰的印记,箱盖开合的“吱呀”声是平凡日子安稳前行的低语。这箱子里装的是家的恒温,是时代给予普通人家最温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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