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集》
物主:吕双双
年代:20世纪6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家中书柜深处静静躺着一本比我年纪更长的书——《灯谜集》。浅绿色的封面斑驳,纸页泛黄,翻动时需格外小心,因为每一次触碰都是与旧日时光的一次对话。
记忆中的满洲里,冬天窗外总是北风卷雪,而屋内则炉火正旺,每到空闲的时候,母亲便会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拿下这本“宝书”,朝我和妹妹微微一笑:“来,看看今天能猜中几个?”
我们几个人挤在暖炕上,母亲柔声念出谜面,我们姐妹争相抢答。母亲问道:“一人一口,打一字?”“是‘合’!”我们雀跃地答道。母亲又问道:“说它小,下边大;说它大,上边小,猜一字?”见我蹙眉不解,母亲便循循善诱道:“想想咱们家的屋顶……”我马上反应过来:“是‘尖’!”霎时,欢笑声漾满了整间屋子。
在那些夜晚里,谜语如星,从母亲口中轻轻洒落。这不只是语言的游戏,更是一场播种。母亲将一颗颗智慧的种子,悄悄埋进我稚嫩的心田。
书中的许多谜语,蕴藏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理想与信念。母亲常在揭晓谜底时为我讲述其中的深意:“你看,向日葵,黄又黄,永远向着红太阳,这句话说的是一种信念,就是说我们老百姓的心,要永远向着共产党——这颗带来光明和温暖的太阳。”这句话和那晚温暖的灯光,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母亲总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向我讲述党的恩情、讲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她还说:“没有党领导大家艰苦奋斗,哪会有现在家里温暖的炉火?又哪会有这本让你开心猜谜的书呢?”
如今我也有了孩子,但那本《灯谜集》依然被母亲与我视若珍宝。 再次轻抚这本书的书页,我恍然明白:谜面是趣味,谜底是人生。母亲用最温暖的方式给予我的,不仅是知识与欢乐,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以及一颗向往光明、懂得感恩的赤子之心。
木烟盒
物主:代女士
年代:20世纪5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母亲的书桌一隅,静卧着一只老旧的木烟盒。在岁月浸润下,木烟盒透出温润光泽。最令人惊叹的,木烟盒通体寻不出一颗铁钉,它严丝合缝的榫卯结构,宛如母亲当年为父亲缝补毛毡袜的针脚,浑然天成。
这木烟盒是姥姥留下的,里面盛着半个多世纪的风霜与暖意。
姥姥有一双点木成金的手,哪怕是废弃的边角料,经她指尖点化也能重获新生。这只木烟盒是她精挑木料,一凿一磨,一拼一嵌,耗费数月心血拼凑而成。没有图纸,全凭心头的灵犀与指尖的触感。榫头与卯眼那毫厘不差的默契,是木料与耐心相互较量的成果。姥姥常说,这盒子有灵性,能锁住烟丝的醇香。其实,这盒子锁住的何止是烟香?这盒子还锁住了姥姥对未来朴素的希望。
后来,烟盒传到了父亲手中。父亲俭省,不常买烟,却总爱将亲手搓捻的、带着体温的烟卷,一根根珍重地码入盒中。烦闷时,他便习惯性地将它拢在掌心,一遍遍摩挲。烟卷光滑的触感,仿佛能熨平他心头的褶皱。关乎全家生计的票据,也被他小心翼翼折好,轻轻放入盒底。“这盒子,是放珍贵物品最好的地方。”他常这样说。方寸木匣,稳稳承托起一个男人肩头的重担与心头的安稳。
斗转星移。一次寻常的大扫除,我捧起这只静默的烟盒,指尖细细抚过每一道温润的棱角,探寻那无钉的奥秘。当指腹真切地感受到榫卯接口处那微妙的触感时,心头豁然:这哪里只是一只烟盒?这分明是困顿年月里,未曾熄灭的一簇火苗。它通体无钉,却以一种更古老、更坚韧、更沉默的方式,将三代人的血脉、呼吸与记忆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牢不可分。
老式裁缝剪刀
物主:孙女士
年代:20世纪3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我家珍藏着一把沉甸甸的老式裁缝剪刀。剪身已掉漆,硕大的剪环被几代人摩挲得光滑锃亮,唯有那刃口处,虽被无数次打磨,但仍然闪烁着冷冽的寒光。掂在手里,那沉甸甸的剪刀仿佛能称量出近一个世纪的时光的重量。
这把老式裁缝剪刀,是我姥爷——一位在满洲里街头巷尾做了大半辈子衣裳的老裁缝留给我最珍贵的念想。
姥爷若还在该有110岁了。他20岁左右在边城支起了裁缝摊,这把剪刀,伴着他从血气方刚的青年岁月步入白发苍苍的暮年。算起来,这把剪刀在这人世间的旅程已默默走了近90个春秋。它那闪着寒光的刃口,剪开的何止是层层布帛?它分明是裁开了满洲里这座边陲小城从屈辱到繁荣的百年长卷。
姥爷的故事总是伴着这把剪刀的寒光在我脑海中浮现。在伪满洲国统治时期,铁蹄下的边城,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年轻的姥爷守着这把新打的剪刀讨生活,刃口的寒光沉淀着无声的苦难和对光明的渴盼。
1945年,这把剪刀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晨光!解放的号角吹散了时代的阴霾。剪刀的“咔嚓”声仿佛挣脱了枷锁,变得更加轻快有力。姥爷忙着给翻身做主人的街坊邻居裁制新衣,给欢庆的队伍剪红绸。那刃口的寒光里第一次映照出人们脸上真切的喜悦和当家作主的自豪。
岁月流转,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满洲里。姥爷的老剪刀,迎来了它生命中最繁忙的岁月。金发碧眼的顾客带着异国风情的布料开始出现在小铺子前。姥爷戴着老花镜,用这把老剪刀为俄罗斯客商精心裁剪皮衣和大衣。围绕着案头堆满的卢布和人民币,剪刀的“咔嚓”声组成了扬眉吐气的时代乐章。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姥爷那曾叱咤风云的老剪刀也渐渐退居二线。我偶尔会把它请出来,凝视它身上的每一道划痕。那些划痕刻着岁月的密码,无声地诉说往日的历史。
烛台
物主:王女士
年代:20世纪8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在我家立柜顶端静静立着一座铜铸的烛台。它的身体泛着温润的光泽,默默凝视满洲里几十年来的风雨变迁。
20世纪80年代的冬夜,屋外北风裹挟雪花如奔马般嘶鸣不止。电线被大风扯断,黑暗瞬间吞没房间,唯有窗隙漏进一点阴冷的雪光。每到这时,母亲就会搬来木凳,踮起脚请下烛台。划一根火柴,一朵橘黄色的火苗便在蜡烛芯上轻轻立住。那光不算明亮,却极温柔,把母亲低头缝补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宛若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我趴在炕桌上写字,蜡泪无声淌下,在铜台脚垒起蜿蜒的一层。火苗轻摇,空气中漾开一股特别的气息——融化蜡烛的暖香混合老木的沉味,那是在我童年时最令我安心的味道。
后来,满洲里的街道宽了,楼房高了,口岸车流如织,昼夜通明。那铜烛台却依旧静立于柜顶,只是母亲拿它下来的次数愈来愈少。母亲曾笑着说:“现在一年也难得停一次电,就算跳闸,眨个眼也就修好了。”语气里透着踏实。是啊,如今灯火常明,窗外的万家灯火,如星海洒落人间。那烛台就这样从日常用具,悄然变成一段岁月的注脚。
去年冬天,我带儿子回母亲家。恰逢夜里线路检修。停电的那一刻,母亲下意识要去取烛台,我举起手机,一束光霎时照亮半间屋。儿子开心地拍手叫好,母亲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瞧我,都忘了现在手机也能照亮了。”电很快来了,房间重回明亮。母亲低声说:“这日子真是亮堂透了。从前点蜡烛那会儿,哪敢想能有今天。”
我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静立于满室光华之中的烛台。它的身体沉淀着岁月的重量,承载的不只是我们一家的记忆,更是整个时代向前奔涌的历史。
粮票
物主:段女士
年代:20世纪60年代
代述人:吕双双
父亲的床头柜里珍藏着几十张粮票。它们像压舱石,无声地为我们这个小家稳住阵脚,也记录着满洲里这座边境小城近半个世纪的呼吸与脉动。
一张纸片上,“内蒙古自治区地方粮票”“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通用粮票”的字样清晰可见。面额小至“半市两”,大到“拾市斤”,精细得如同尺子上的刻度。握住它们,就如同握住一把时光钥匙,瞬间开启记忆的闸门:我仿佛能听见粮站的嘈杂,闻到馒头出锅的清香,感受到寒冬排队时呵出的白气,还有父母为省下半斤粮票而默默咽下窝窝头时的温情……这些粮票是夹在厚重岁月里的一枚枚烟火书签,标记着那个物资匮乏却人心凝聚的时代。
父亲常说:“这薄薄的纸片,当年就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是党给咱兜底的‘定心丸’。”20世纪60年代的满洲里,漫长酷寒的冬天,物资远不如现在丰沛。计划供应的粮食就是全家活下去的保障。每月初,父亲都会郑重地拿着粮本去粮站,领回当月的定额粮票,再小心翼翼夹进册子。
记忆最深的一件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一个严冬。暴雪封路,运粮车延误了行程,家里存粮告罄。母亲望着嗷嗷待哺的我和哥哥,愁得直掉泪。父亲默默翻出几张省吃俭用攒下的全国粮票,顶着刺骨的“白毛风”,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公里,奢侈地用全国粮票买回几个热腾腾的馒头。那扑面的麦香,混合着父亲身上刺骨的寒气,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关于温饱与父爱的记忆。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北疆,一夜之间,市场上米面粮油敞开供应了,副食品琳琅满目出现在柜台上。母亲攥着粮票册子去粮站,发现队伍短了,甚至不再需要按票定量,就急匆匆把这些消息分享给父亲。父亲笑着将粮票册子锁进炕柜:“收起来吧!日子越过越敞亮,这‘老皇历’该进柜子喽!天大的好事!”
粮票虽已退出舞台,但那本粮票册子父亲始终珍藏着,它现在成了我家的“微型历史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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